沅北入了秋,泛黄的叶翩翩而下,让人想起了当年楚怜月在沉鱼湖畔舞剑,有人站在雨波亭上,佝偻的身躯和他花白的头发十分惹眼。
这一汪秋水,引起他无数思绪,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他都选择了静守,当年他为保江山,如今他则是不想妄动。
沅水向南,南方会是怎样,他不禁感叹:“洛秋寒啊洛秋寒,事到如今,你想的事仍是自己的事,你倒真是老了,私心也真的重了不少,以往所有人都当你是以天下为先的人,如今天下的事怎会搁在一旁了?”
不免有一丝惆怅。
身后传来一个柔美的声音,道:“洛伯伯,秋风太寒,该回去了!”
雨波亭上的洛秋寒更显老态,他回首微微一笑,道:“是了,这还没过门呢,便这般悉心照料起我来了?”
少女正是钟瑜,她有些羞涩,道:“小北他们不在,只得我照顾你了,我若是没照顾好你,怎么向他们交代。”
洛秋寒笑道:“哈哈哈,昨夜我梦见怜月了,她说:‘小瑜呀,真是个特别称职的好儿媳。’其实不光她这样想,我也是这样想的。”
钟瑜递给他一件袍子,便不再理他,匆匆跑开了。
洛秋寒披上一件绒毛袍子,凝望南方,不禁想,此刻有多少人看着南海,又有谁会去南海,这场巨变,谁会去改?谁能去改?
东海凡人岛,孤楼之上,一壶浊酒,一件旧衫,一头白发,一张童颜,一盘残棋,一人独弈。
他是个凡人,几十年来他都是如此孤独,站在世间武道最高峰之上,所有事只他一人便够了,他便是李青莲。
白发苍苍,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
岁月,如何敢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他凝望着海面,几十年来唯有此事,让他心境起了一丝波澜。
身旁是他的徒弟赵海,却比他看起来要苍老的多,赵海道:“师父说南海有巨变,为何师父又不去?”
李青莲回过目光,一切淡然,他道:“我不去自然是因为我不想去……”
不想去便不去,不想做便不做……我便是我,活着自然要随心所欲,谁也不能左右,世间人能活成这个模样,岂不逍遥。
李青莲想要随心所欲,敢问这世间,茫茫万里江山,王侯将相无数,谁能左右他?
当然,李青莲也好奇,这世间,有多少人能感觉到南海这场巨变。当然,他更好奇的是,藏在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敢不敢现身相见?
世间种种,变化万千,连李青莲也只能感觉的到,只是感觉而已,感觉比起预见,不知微弱了多少。
不知名的一处小镇之上,宽阔的街头,百姓们聚在一处,围成一圈,指手画脚,低声谈论,这也不足为奇,看热闹是作为一个百姓应该具有的最基本的特征,围成的圈内,一个老翁牵着一匹瘦马,瘦马倒在地上,老翁轻轻抚着那马的脖颈,向众人笑道:“没……事,没事,老马是个醉鬼……”
“咯~”
早已醉的说不清楚话的老翁坐在地上,他打了一个嗝,接着道:“老马是醉鬼……可是他不发酒疯,没……事,我守着他睡一会就好了!”
街头总会有人搭茬,只听有人道:“醉鬼,我看你才是个醉鬼,自己喝醉了还喂马儿喝酒,真是个疯子……真是有病。”
老翁环顾四周,咧了一个笑容,露出他金黄色的牙齿,他道:“老马酒瘾……比我大,真的比我大……”
众人这才知道这老翁是个疯子,顿时便失去了围观的兴致,便逐渐散去。
人来人往,再无人理这疯了的老翁,甚至还避开他绕行。
老翁轻抚着马脖子,他对瘦马呢喃道:“我喝醉了,你也喝醉了,咱俩都醉了,所以哪儿都去不了,也哪儿都不去……”
“老马,醉了便醉了,这些年来,我俩以看遍天下热闹为志,这次咱们带了个拖油瓶。”老翁扭过脸,便看见一少年正在酒馆处买酒去了。
这个少年和另一个毫不靠谱的西北青衣小子相比,老翁更喜欢眼前这个略显稚嫩,性格更加温和的少年,老翁甚至想教他挑事的本事,让他也像自己做一个浪迹江湖看尽热闹的闲散人。
少年拎着一个酒壶慢悠悠的走来。老翁不禁想道。
“洛秋寒前世这小子修了什么道,取了天下第一女子,生了两个天资如此高儿子……这老小子,好事尽让他占了!”
洛秋寒小儿子更易做一个像自己的闲散人,老翁想着,先带他看几年热闹吧!
他抚了抚老马的鬃毛,说道:“咱带了个拖油瓶,南海太远,大热闹咱就不看了,我们去京都,京都也很热闹!不至于让你失望的!”
这老翁再一次漂泊,他走的再不是打杀的江湖,他走的只是平凡人的江湖。
世间种种,但凡有一丝异处便是怪,于是所有人都是凡人,所有人都是怪人,这老翁自然也是怪人。
牵着一匹瘦马流浪江湖有什么不好,何必那么多事?何况洛北又去买酒去了。
非我亭前事,我只当不闻。
人醉,马醉,醉个不省人事也好,到日后有人问起他为何不去,便说喝醉了就好。
南海无名山头,厉寒山独自一人坐在一处石头之上,在南海几年,他早已设想过无数种情景,也在心中有过无数种应对的措施,而事情发生了,他依旧有些手忙脚乱。
很多事情,始终不是有计划便能做好的,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谁能心安?何况,这件事只有两个结果,胜和败,如果把这两个字写在靶上,这个靶可以很大,“胜”字只是靶心那个点。
于他而言,胜了无利可图,败了却要身死当场,这个买卖怎么看都是不合算的,可是他已经决定入局,从无退意,自从他抛妻弃女来到这座孤山,他便注定要赌上一把。
那便赌一把吧,生死有命,他唯一欠的,就是他的妻女,除此之外,是苍生欠他的。
南海这座无名山,他住起来挺习惯的,开门便是海风拂面,抬头便是海鸥高飞……
他想着,若是此事平了,他定要将她们接到这山上来,到那时岂不美哉!
他不再多想,站起了身来,回首时,见到了众人的脸。苏堂卿道:“老家伙,你要跟我去见见世面吗?我带你去海边逛逛啊!”
小徒弟白川道:“师父,我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这海风呼啸,浪声震天,你要是想去看看,便带上我们吧!”
林陌离没有说话,其实他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这话要是换成他来说的话,只会变成:走!
厉寒山挨个点了点,却忽然叹气,道:“你们都去吧,无论在哪里,结果都只有两种,生或是死!”
他本想要云家姐妹两人留在这山上,忽然又改主意了。
既在南海滨,何处能安生?若是败了,巨浪之下,哪里还有生机,与其在这山上,倒不如去亲眼去看看。
倘若死了,也知原由,也可瞑目。
南方以南,有多少人凝视着深渊?南海之侧,黑甲巨龙在凝视这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