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之交,武当山落下了第一片黄叶,再过半年便是两年期满,洛烛伊又站在了天柱峰上,这一次,他站在了那做屋子门的不远处,几个月以来,他每次上前一步,终于走到了这房门前。
武当山第一片黄叶落在他的肩头,他却心如止水,长久以来面对一个江湖上极负盛名的道士,他从敬仰到好奇,再到如今的波澜不惊,他只当他是站在他手中剑对面的那一个人。
他道:“几个月来你一直手下留情,我没觉得你是看不起我,不过今天你可以全力出手了。”
仍是一道剑光,比起以往的则要寒冷的多,像是从极北呼啸而来的风,迎面而来,仿佛将他封死在这一片空间,忽然间,这道寒芒分作无数条细线一般的蓝光,由他的前后左右向他射来,没有留一丝缝隙。
他知道,这已经不是举剑格挡,任由那剑气劈在自己剑身就可以化解的。他仍是握着剑,刺向第一束剑光,那束剑光一碰到他的剑刃便消失不见,而他手中的剑也是震颤不止,他的手也有些麻,只觉胸口有些沉闷,却也顾不了那么多。
四周流转的剑光,多如发丝,细如发丝,柔如发丝,他捉摸不透该如何理透这四周的剑芒,避不得,只有将他们斩断。
看着肩头的黄叶,他想起冬日里第一片雪花,想起黄小肉给他说的话,这道剑意到底有什么灵性,为何几个月以来感受到的仍是冷冷的刺骨凉意,这剑意没有生命,在他眼里,终究只是死物,这样的死物,又如何牵引?
这一片落叶,早已在无数剑芒中化为了齑粉,在他回首间,他的袖口碎了,手腕之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伤痕,流出了血,鲜红的血由后背流出,由胸口流出,由大腿流出……,一阵阵刺痛刺激着他的神经。
但他却很清醒,清醒的不能在清醒,他将剑尖点向一束寒芒,再缓缓一引,他手中剑便像活过来一般,那铁剑仿佛就是自己的手,此时此刻,他像是置身于一片雪地之间,那剑挥动,便如同用手去触碰积雪,那积雪在双手的温度下,逐渐融去。剑一挥舞,那束寒芒便与他的剑相接,仿佛是随他的剑走了,却又像融入了他的剑刃。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挥剑,他却觉得用了一生的力气。
可是还有第二道剑芒,第三道剑芒……还有无数的剑芒。
他想起那片雪花,仍是用剑去刺,去劈那一束束寒气逼人的剑芒,似刺不刺,似劈未劈,引的一束剑芒随他的剑走,第二束也随之而来,第三束……无数的剑芒又重新汇成一道剑光,苏堂卿再也无法承受手中剑的重量,却仍旧花了最后一丝力气,将剑一挥,千百剑芒断了天柱峰百余树,期间他不知使了多少剑招,出了多少剑,早已在剑芒之中忘却了一切。
天柱峰南侧的树纷纷倒下,凌昭这一剑下,天柱峰南侧秃了,无论是参天的大树,还是树干极细的小树,再没有一棵站着的树。
这一天,武当山落了第一片黄叶,天柱峰南侧的一片树木全部倒下。
洛烛伊如同一个血人一样,站在那里,他用剑撑着他的身体,嘴里吐出了一口鲜血,整个面色已经苍白。
他仍是站着,直到最后一丝意识消失之前。
武当山一个白发道士挥着浮尘走出了文英殿,他不再慢吞吞的走着,一道身影直上天柱峰,尺道人知道此时此刻最重的是时机,凌昭这一剑可能是洛烛伊武道之上最高的起点,也有可能是他见过的最后一剑。
后山竹海内,小草屋前的亭子内不再像往日一般坐着一个少女,少女出了竹海,沿着山路,前方便是天柱峰,她想着他走的时候说:“我今日想要屋内的人全力出手,无论接不接的了他的一剑,我总要试试。”
她没有劝他,她知道,正如所有的学子一样,无论有多大的学问,总要去参加科举考试,而他每日苦心练剑,总要找个人试试剑。
只是这次试剑不同,凌昭全力一剑,谁也不知会是什么后果。
天柱峰断树的声音响亮,噼里啪啦响了许久,这一次大概结果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一阶一阶的攀着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石阶,天柱峰南侧那一片倒下的树,不由得心中一紧。
他是特别的,有几分像洞庭学宫的书生,但谁都知道,他并没有那么重的书生气,也没有那么重的江湖气,沅北边界见他时,从容不迫,像一个智者一样沉着冷静,仿佛能掌控全局,然而却像一个江湖人那样,说话不怎么讨喜,故作深沉。朝夕相处来,这样的一个人,对她来说,很特别。
天柱峰上,她刚巧看见他躺在那里,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但她心知肚明,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长衫!
一个白色身影一闪而至,白发和白色道袍,正是文英殿的尺道人,尺道人将他抱起来,一个纵身便消失不见。
云莫棋往天柱峰下跑,琴棋书画,她最善棋,因为下棋时她能静下心来,一直以来她也是一个特别好静的人,所以既然在学子众多,时常人声鼎沸的洞庭学宫,她也居住在最幽静处,时常有向她讨教棋艺的人也要走上一段路程,此时此刻她静不下来,只得奋力向前奔跑,她要去的前方,文英殿。
此时文英殿内,尺道人在,武当山尺道人的徒弟行一善、萧海碧、修浅珩也在当场。尺道人将他放在文英殿中间,右手双指游走于他四肢各处,由左脚涌泉穴处起,经脚踝转至膝处,又经腰部转至后背,过肘而向掌去,甚至五个指头也未曾落下,最终归于右足底。
尺道人面色平静,仍是一脸慈祥,行一善等人便知道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也不由得赞叹凌昭的手段,这一剑不强不弱刚刚好,却达到了最佳的效果。
行一善道:“一年的光景,能以百剑破小师弟的一剑,当真是不可小觑。”
萧海碧道:“不过也幸得小师弟并未全力出手,这一剑也就六层功力。”
修浅珩道:“若是小师弟全力一剑,我自认我无法不伤分毫便接下,倘若我在他这个年纪才入剑道,我恐怕要二十年才能无伤接下这一剑。”
萧海碧道:“也难得,只是伤的如此重,怕是要修养好一段世间了。”
……
云莫棋赶到文英殿,殿前的小道士告诉她,行一善已经将洛烛伊送回竹海内的小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