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摇曳,越过山川,穿过竹林的风,轻轻拍在草庐半开的窗户上,发出轻轻的声响,柔柔的月光透过纱窗,在草庐内映了白色的光斑。
草庐门处坐着一个人,头发只是简单的束着,不杂乱便好,穿着一身朴素的粗布衣裳,一双眸子仿佛一湖平静的水,对着月光,仿佛那是沅北的雪,仿佛那是凌州的花。
几个月以来,武当山的岩石,武当山的枯木,武当山的竹海……他早已熟悉,清晨在断崖旁的岩石之上静坐,看见朝阳一寸一寸的升起,傍晚在宫殿侧的枯木旁挥舞着那把生锈的铁剑,夜了便在竹海之内,听着一阵阵风吹过竹海,他在沉思中睡去,仿佛也在睡梦中沉思。令他自己也惊奇的是,如此好动的他,竟然能每天重复这样的一件事,渐渐他已忘记了时日,只是那三个理由仍在心间久久不能释怀。
每天能看到山下的第一缕炊烟,又能看到下山挑水的道童,还有在菜地里除草的道士,他竟然觉得,道士扛着锄头和挑着扁担远比拿着浮尘和剑更贴切些。
他曾随人下山挑水,小道童装满水,他只装半桶,上山时仍难追上那道童。
他也曾问道:“小道士,作道士不是应该修道练剑,替天行道,然后飞升当上仙嘛?”
那小道童道:“我们上山就是为了修道练剑的,可是师父说,最上层的道便是人道,只有生活才是道,我在生活也在修道,修我的道;至于练剑嘛,师父说剑不需练,拿得起来就行了,我能挑两桶水了,还怕拿不动那把剑吗?”
洛烛伊偶尔陪他挑水,两人倒也熟悉了起来,这小道童说他姓黄,可是当他说出他的名字的时候,正在喝水的洛烛伊却喷了他一脸的水。
只记得当时他放下扁担,认真的道:“我姓黄,名字叫黄小肉。”
也不顾洛烛伊喷他的一脸水,仍是一本正经的道:“我爹说,他一辈子没吃过几回肉,他希望我不要像他一样,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可我娘说这个名字太土了,一点都不大气……”
“不过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洛烛伊道:“我也挺喜欢,很可爱的一个名字。”
楚怜月曾经告诉过他,他未出生时楚怜月早已替他想好了名字,叫洛寒生,她说这个名字像极了她心目中的大英雄,威风极了,洛秋寒也给他想好了一个名字,叫洛烛伊,烛火对伊人,夫复何求。洛秋寒说能在朝堂之上,做一任公卿,执笔论天下也不错,仗剑走天涯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名字也不过一个象征而已,只不过让你提起一个名字想起一个人而已,洛烛伊是他,洛寒生也是他,那个城主府的少爷是他,那个沅北城风月之地的小混混也是他,这都是他本来的面目。
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黄小肉,联想到名字同样普通的贾布甲,还有洛一,老何,王川……,唯独林陌离,这名字太文雅了,完全和那冷冰冰的脸联系不到一起。
他也回道:“我叫洛烛伊,不过我娘当初本想给我起名洛寒生,我娘希望我做个潇洒的江湖侠客,不过我觉得并不是这样的,或许是因为我娘爱着的那个人名字中有个寒字……”
黄小肉又挑起了两桶水,对他道:“我听说所有的江湖侠客都是来去如风,武艺高强,可你挑水只挑一半你都走不过我,你怎么做江湖侠客?”
“我练剑不用挑水,而我要是做侠客,我也不用逃跑,要来去如风干嘛?”
日子久了,也就不觉得无聊了,幸亏那老道士偶尔便会来看他,而那小道士黄小肉也常给他带些馒头来,黄小肉通常来找他都骑着一头牛,摘取一片竹叶,吹着一首别人不会的曲子,不算动人,却勉强能入耳。
黄小肉教洛烛伊骑牛,教他用竹叶吹出曲子,教他怎样挑水肩头才不会那么痛,而洛烛伊骑不来那头牛,坐到牛背山不到片刻便滑下来了,他会骑马,骑马有马鞍,而黄小肉牵的那头肥牛却没有“牛鞍”;黄小肉教他吹竹叶时,薄薄的竹叶放在他唇间总是被他一吹便破了;而挑水无论他怎么挑,都还是觉得肩头硌的疼……
作为回报,洛烛伊教黄小肉掷骰子,教他用细长的竹子做成长笛……
有一日,手持着浮尘,一头花白头发的尺道人又来看洛烛伊了,只见他慢慢的,绕开一棵一棵粗壮的竹子,穿过竹林来到草庐。
洛烛伊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他也坐了下来。
洛烛伊实在不能想象,当天那个踏着长风来去无踪的人,却用的是走来的方式,难道不应该是视竹海如平地,踏着一片一片竹叶,然后从天而降?
他问道:“你也挑过水种过菜?”
尺道人道:“自然。”
他道:“那你这一身本事也是挑水种菜学来的?”
“你猜。”
洛烛伊恨不得当时便骂街,却仍是强忍着。
他道:“你当道士修的是什么道?”
尺道人道:“一开始我修天道,后来我修人道。”
“既然是人道,为何要选择在这崇山之上,离了红尘人间,怎么修人道。”洛烛伊说道。“更何况,上山下山挑水多麻烦。”
尺道人道:“穷则独善其身,我修人道,我即是人,我的道就是人道。”
我不修天道,因天道不仁,我修的道,是人道。
我的道,便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