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烛伊一回城主府,钟瑜、杨雪穗、花千语以及洛北等人均在他的沅雪院等他,见到他的身影,钟瑜忙冲上前去,左右细细打量着,生怕错过哪个角落。
她道:“我都听说了,听他们说昨晚沅北城死了不少人,听他们说城外堆的都是尸体,而我又……而我又找不到你,我好怕……”说着流出了眼泪,梨花带雨,惹人心生怜意。
洛烛伊擦掉他脸颊的泪水,道:“小鱼儿不哭,要不你数数,看我有没有少几根头发。”说着低下头来。
小鱼儿是他对她的昵称,当她哭泣的时候他才会叫她小鱼儿,他说鱼儿是水做的,只有鱼儿才会有那么多的眼泪。
听他这一句话,倒让她不知所措,不知是该心疼他,还是该收拾他。
杨雪穗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一切发生的太快,好在也结束的太快。
花千语没有亲身经历昨夜的事,很多话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只得沉默。
当沅雪院所有的丫头都在寻找洛烛伊时,他却又从城主府消失了。
他站在城楼之上,昨夜他也站在这里,此情此景,他不免有些感慨,多希望下一场大雪,把这血迹掩埋了去才好。
他不知觉的出了沅北城,想起回沅北的那一天,烽火台的众人,向着烽火台走去。
十年未起烽烟的烽火台,昨夜却亮起刺目的火光,沉寂了许久的岁月,它终于再一次耀眼,可所有人都希望的是它一直沉寂下去。
烽火台已乱作一团,当日生火烤野兔的那间小屋,早已塌了,旗帜,烧了一半,隐约可以看到那上面是两个字——千龙。
洛烛伊怔住在那里,那烧了了一半的旗帜之下,静静的躺着一具尸体,乱糟糟的白发与白雪揉作一团,这是烽火台的老周,洛烛伊走上前去,正欲伸手去掀开那残破的旗帜。
突然窜出一个青年,挡在他的身前,正是老幺。
他对洛烛伊说道:“不要掀开他的‘被子’,我在这烽火台这么多年了,我知道这里有多冷,让他盖上些。老周常说,做军人应该死的轰轰烈烈,不能死的那么寒碜。”
他硬是没掉一滴眼泪,仿佛眼前躺着的这个人不是当年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那个人。
洛烛伊对他身后的人道:“把你手中的军旗给我。”
接过那人递来的军旗,从他腰间抽出刀来,将迎风浮动的巾旗割下来,身后众人连道“公子不可……”。
他迈步,伸手将盖在老周身上的东西掀开,狠狠地扔了很远,再用手上的巾旗盖在他的身上。
道:“它……配不上你。”
转而问老幺:“老周可剩下什么家人?”
老幺望着老周的脸,那张苍白的脸,双目紧闭。
他道:“都死了,十多年前打仗的时候都死了,到现在,连他自己也死了……”
跟在洛烛伊身后的众将士,走上前来想要将尸体运走。
老幺道:“老周他不想走的,他老说他喜欢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我想让他留在这里。”
洛烛伊道:“好……就让他留在这里吧,你们将他好好安葬吧!”
他心里有些难受,虽然知道打仗自然少不了死亡,他本以为他可以从城主手中接过他的担子了。
那日一壶酒,一个老兵点燃了这座烽火台,今日一面旗,那个老兵便葬在了这座烽火台。
洛烛伊知道,老周点燃烽火台那一刻一定万分骄傲,身为一个兵,他不辱使命。
所有人都走了,老幺独自一人留在烽火台的一座新坟前,对着新坟,他道:“你得意了吧,如今你终于可以常在这里了,冬天往北可以看到沅北城的大雪,春天往南可以看到遍野的桃花……你应该知足了吧?”
“你送我的一句话,我现在可以换一下再送给你了。老周,你可是裹着洛家的军旗下葬的人啊,在下面要是见到你的家人或者旧友,多给他们显摆显摆。”
“我想好了,我要走了,去哪里还不知道,不过应该会走很远吧,反正不会待在沅北,不会待在这烽火台了……我不喜欢这烽火台,以前不喜欢,现在更不喜欢。”
“现在我买不起酒陪你一醉方休,你等我吧,有一天我会回来陪你一醉方休的,你若是想我了,便到我的梦中来找我吧,那时候别叫老幺了,叫我小周吧!”
“对……就是小周,我先叫小周好了,至于取个什么名,我还没想好,我的第一个名字,我不想马马虎虎的……”
他已经坐在新坟旁,呢喃不休,仿佛新坟里的他能听到一般。他想起那日冰雪的寒冷,也不禁想起那日狭窄的房间了多铺了一张床,至于往后的十年里,摆在那里的床逐渐变的越来越长,越来越宽。十年的光阴啊,他看过庭前多少花开花落,看过沅水多少流水不归……他又何曾在意过,唯独只有一张脸在他眼前,慢慢冒起了胡须,然后白了胡须。十年的光阴啊,他不知听他讲了多少故事,有的他深信不疑,有的他则会反驳甚至冷嘲热讽几句,这个他叫了十年老周的人,其实他多想叫他一声爹。
可是十多年的光阴啊,他终于发现,他终究是一片落叶,终究是无依无靠,终究是不知归处的,于是他决定选择漂泊。
烽火台来了一个一个的人,他们围着新坟,他们对坐在一旁的老幺……不,是小周,说道:“老幺,你清醒点,你到底怎么了?”
小周坐了一会,站起身来道:“诸位,我要走了,以后逢年过节替我在老周坟前上柱香,闲下来的时候在他坟前和他说说话,老周最怕孤单了。”
他走出去两步,又退回来,对着新坟磕了三个头,十几年朝夕相处,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应当做什么,只觉心里空落落的,往后便少了依靠。
他道:“老周,对不起,我不会写字,连碑也不能帮你刻,下次我回来,不管多远,我给你背一块回来……”
说罢,便走了,人仍旧是那一个人,只是他已不叫老幺了,他姓周,至于叫什么?没想好,姑且就叫小周好了。
前路茫茫,他却始终没有回头,再回首时,那时他定学会了写字,也定能背的动一块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