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能有什么用,这是个很好的问题。
在柳淳的学说里,金子不能吃,也不能喝,但是却能被所有人接受,不管东西方,也不管什么语言,文字,更不在乎信奉什么样的神只,黄金都能畅通无阻,从这个角度来看,黄金才是能把人带入天堂的神明,毕竟有钱人的快乐,你永远体会不到的。
“我把钥匙给你,拿了钱离开这里,怎么样?”朱瞻基鼓着腮帮,对于谦建议道:“你只要拿了黄金,就可以想干什么都行了。”
于谦只是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他不想跟这个白痴说话。朱瞻基锲而不舍,“我没有骗你,我,我是大明的皇孙,皇爷爷最喜欢我了!”
他努力让于谦相信自己,拿了黄金,离开柳府,只要没了讨厌的于谦,他的日子就会过得舒服多了。
被朱瞻基弄得没办法,于谦只能从怀里掏出一支犀角制成的毛笔,在朱瞻基面前晃了晃。
朱瞻基大惊,他认出来了,这是皇爷爷最喜欢的一支笔,他几次讨要,皇爷爷都没有给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于谦的手里?显然不可能是他偷来的,皇爷爷啊,到底谁才是你的亲孙子啊?
“这是上次奉天殿答题之后,陛下送给我的。他说了,如果皇孙朱瞻基不好好用功,就可以用这支笔写下朱瞻基的过错,送去宫里。”于谦眯缝起眼睛,喜滋滋道:“我还没用过犀角笔呢!要不要试试?”
“不要!”
朱瞻基绝望了,他觉得很有必要去做个滴血认亲,自己的命实在是太苦了。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于谦笑呵呵道:“我爹到了哈烈了,根据传回来的消息,他们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得到的金银装满了船只,还有啊,他们找到了更大的犀角,可以做更大的犀角笔。”
朱瞻基小脸更黑了,这个该死的于谦,他到底交了什么好运啊?
简直气死人了!
他托着腮帮不说话,正在这时候,突然密室的门开放。
一个憔悴的人影从里面走出来。
正是孙桓!
柳淳把钥匙给他,让他随便取用。孙桓在密室里足足枯坐了一个晚上,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身在一堆黄澄澄的东西中间,只要点一根蜡烛,密室就会被金光充斥,反射着耀眼炫目的光彩。
黄金!
可以随意支取的黄金!
他有太多的想法都可以实现。
比如在京城买一座奢华的院落,比如去秦淮河,听花魁一曲,比如买下早就相中的坟地,将父母安葬进去……孙桓前半夜都在想着这些事情,他平躺在黄金上面,嫌弃衣服的阻隔,他脱了个赤膊。
皮肤与黄金零距离接触,那种被财富簇拥,躺在金山上的感觉,真是太……冷了!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孙桓在一连串的喷嚏之后,又把衣服小心翼翼穿了起来。这些冰冷沉重的黄色砖头,并不能给他温暖,还是身上的布衣实在。
离着黎明越来越近,孙桓干脆坐在了门口,凝视着满眼的黄金,陷入了沉思……
“你怎么没拿黄金?”朱瞻基好奇问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要马车对吧?真贪婪!”
孙桓不认识朱瞻基,但是他很清楚,这个柳府除了自己,就没有一个寻常人。
“这位小公子,我不需要马车,我想……出恭!”
朱瞻基仿佛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孙桓不好意思道:“憋了一个晚上了,我想去茅厕,快忍不住了。”
朱瞻基终于听清了,随手给他指了个方向,有些郁闷道:“去吧,就在那边。”孙桓匆匆跑了,朱瞻基却困惑起来,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他怎么不拿黄金呢?朱瞻基下意识抬头,想问问于谦的看法。
可是当他抬头的时候,发现于谦竟然不在了!
“给你!”
一个白净俊秀的小孩子捧着一块金砖,递给了正要放水的孙桓。弄得孙桓大惊失色,“那个小公子,你,这是何意?”
于谦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不想体验一下,金钱如粪土的感觉?”
孙桓眉毛拧在了一起,视金钱如粪土,这话谁都说过,可谁又真正体验过呢?
天子超擢,柳大人提携,百官敌视……这就是自己的处境。眼前都是黄金,取之必凶!过去的一夜,他想了太多,与其利用黄金,放肆一回,不如从这一刻开始,就管住自己的手脚。
他记得有人说过,想当官就要想发财。
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吏,败就败在了颜如玉和黄金屋上面。
自己本来是没有希望的,可运气加身,有幸执掌大理寺事务,不管是一天,还是一年……不说报答皇恩这种空话,总要对得起自己的幸运吧!
可黄金的诱惑又是难以拒绝的,他纠结到了日上三竿,还是一泡尿把他给憋了出来。
孙桓盯着面前的金砖,迟疑片刻,迅速接过来,然后喜滋滋放在了面前,紧接着这块宝贵的金砖就享受了37度矿物质淋浴……
从茅房出来,孙桓直接的浑身舒畅,毛孔都敞开了,比什么时候都要舒服。
爽!
从此刻开始,金钱真的就是粪土,他再也不用纠结了。
孙桓特意清洗双手之后,掸了掸身上的衣服,他冲着于谦深深一躬,别看这家伙小,但确实可以充当自己的师父了。
“假使有朝一日,孙桓没有身首异处,剥皮楦草,全靠小先生指点。孙桓铭刻肺腑!”
郑重其事拜谢之后,孙桓将钥匙递给了于谦,大步离去。
追过来的朱瞻基,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这算什么啊?
一个胡子一大把的人,也给于谦施礼,他到底干了什么啊?
正在朱瞻基愤怒的时候,柳淳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咳咳!”
朱瞻基吓得连忙回头,“师公!”
“哼,你们两个去把茅房清洗了,至于那块金砖……朱瞻基,你就带给皇爷爷,让他给我换块干净的,不……是十块,记住了,是十块啊!我给他找个能承受住金钱考验的臣子多不容易啊!”
柳淳忍不住自语道,要知道朱棣都做不到这一点的,他看到了钱,眼睛都是血红色的,比起闻到了血的鲨鱼还可怕呢!
柳淳走了,剩下的朱瞻基别提多郁闷了,平白无故,要去清洗茅房,还要赔十块金砖,老天啊,我是你儿子的孙子,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啊?
没人理会一个小孩子的哀嚎,朝野的目光都放在了大理寺。
新任大理寺卿孙桓穿着略显宽松的绯红官服,出现在了大理寺正堂。
他过去的二十年,几乎每天都要过来,但是却几乎没有进入过正堂。这里是大人们的办公所在。
他最多只能低着头,从旁边匆匆而过,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里面坐着的官吏,最差也是进士出身,是老百姓眼中的文曲星,比他们这些刀笔小吏,不知道高贵了多少。
双方的差距,简直不能以道理计。
可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奇妙,他一步登天,成为了大理寺的长官,那些进士官员都成了他的属下,需要听从他的调度安排。
还真是有趣啊!
孙桓在短暂的感叹之后,就立刻迈步进入大堂,他要准备办公了。
只是令孙桓意外的是,大理寺的官员,竟然一个都没有来。
在大堂的桌上,摆着一颗大印,还有一封十分潦草的书信,是刘观留给他的。
“我身体染病,闭门思过。无法和新任官员交割政务,还请见谅。但是想来新任官员在大理寺多年,经验丰富,必定能处置得当,优劣得所,老夫恭候佳音!”
短短的几句话……一股强烈的愤怒鄙夷,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想要释放,却又不敢悉数释放,只能压抑在每一个字的背后,化成嘲讽和奚落,等着看好戏,孙桓甚至从字里行间,看到了刘观狰狞的老脸。
“哼!什么进士出身,心胸气度,也不过尔尔!”
孙桓厉声道:“请所有人过来,本官有话交代!”
他一声令下,过了许久,才陆续来了十几个人,其中身份最高的一位,穿着绿色的袍子。
在大明朝,官服的颜色就代表着品级,绿袍是那些八品,九品的小吏,才会穿的……换句话说,整个大理寺,七品以上的官吏,没有一个前来。
让他们给一个昔日的小吏当部下,还不如杀了他们算了。
真是好一群铁骨铮铮的文臣!
孙桓瞧了瞧赶来的这几个人,他全都熟悉,大家伙最少也在大理寺混了五年以上了。
“诸位,废话不多说了,无故不来的人,本官会向吏部举发。至于大理寺的政务,平时也都是下面的人撑着,不过是请上官做过决断。今日决断的权力落到了本官和你们的手里,我只想问一句,你们敢不敢扛起来?”
这些书吏互相看了看,虽然人数少得可怜,但是谁都涌起了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儿!
“既然来了,就没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掉脑袋!”
“对!平时我们挨骂受累,那些大老爷优哉游哉喝茶打屁,真以为这天下离开他们就不行了?真是扯他娘的臊!”
“我们在御前考核,比他们都强,凭什么不能管好大理寺?”
……
孙桓欣然点头,又把眼睛一瞪,“既然如此,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动起来!”
大明朝第一个没有进士官员存在的衙门,开始了运作。要知道就连五军都督府的断事官也是由文官担任的。
想要看大理寺笑话的,绝对不在少数。
当然了,大理寺只是一只出头鸟而已,他们真正想笑话的还是背后的朱棣和柳淳!
这对君臣跟千百年的规矩对着干,他们一定会吃亏的!
“孙桓他们到底干得如何?朕不会成为笑柄吧?”朱棣随口道。
柳淳轻笑,“陛下,臣只知道孙桓安排了几个人,专门清理积年的旧案,牵连进去的官绅,可不在少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