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邪在静雨楼里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上官长老等人从云沧海的书房里走看出来,打了声招呼之后,他便走进了父亲的书房。
天色已暗,书房里的烛火已经点了数盏,纵然如何,还是有点昏暗。
见儿子来了,云沧海有点阴沉的脸色,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似乎先前与上官长老等人商议的事儿,让他有点不愉快。
云小邪见礼之后,道:“爹爹,你怎么了?难道又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云沧海微微摇头,道:“没什么事情,铁兰现在怎么样了?最近两日有点繁忙,一直没有抽空过去看看。”
云小邪道:“冰阴蛊的寒气已经被蛮儿师姐压制了下去,孩儿有一个朋友能解此蛊毒,想必这一两日中,她就会来到轮回峰。”
云沧海诧异一声,似乎来了兴趣,道:“怎么,你有能解冰阴蛊的朋友,是谁?”
云小邪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此人爹爹也认识,正是小丫姑娘。”
“是她?!”
云沧海目光一闪,喃喃道:“那乾坤子真是神秘莫测,没想到他的传人连南疆奇蛊都能化解,只是现在她乃是魔教幽冥宗鬼王宗主,会不会帮这个忙?”
云小邪断然道:“孩儿与小丫姑娘认识数十年,多少还是了解她的,她虽然沦入魔教,但其心不恶,以孩儿与她的过往交情,相信她会出手相助的。”
云沧海在书房中缓慢踱步,眉头轻轻的皱在了一起,云小邪在一边看着,心中忽然有点担心起来。
不是为自己和李铁兰担心,而是为小丫担心。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父亲似乎与小丫有一股淡淡的杀意,这或许是正道与魔教夙仇恩怨的缘故吧。
许久之后,云沧海慢慢的道:“小丫姑娘能出手相助再好不过,为父只怕如今正魔有别,她不会轻易来此峨眉山的。”
云小邪道:“昆仑派风秋雨日前已经去了魔教蛮荒圣殿,这一两日就有消息,爹爹你不必担心。”
“嗯。”
云沧海嗯了一声,道:“此事急不得,我倒有一件事要问你,当年我知道是放出了玄女,怎么这玄女,和韩雪梅交情这么深?在昆仑山的时候,那玄女仙子明显有意袒护韩雪梅,当时人多嘴杂,我也没机会询问。你可知道其中的缘由?”
云小邪一愣,没想到父亲竟然对玄女感兴趣。
当下沉吟道:“此事孩儿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十年前玄女仙子为雪梅师姐治病,这十年来二人走的颇近。”
云沧海微微一笑道:“听你娘说,当日在昆仑瑶池宫里,醉道人要杀你,是玄女仙子救了你?”
云小邪道:“是,多亏了她出手相救,还帮我镇压了体内的冰阴蛊的寒气,这才让我死里逃生。”
云沧海道:“九天玄女娘娘虽然只是一个人,但她在人间地位却非同小可,既然你和韩雪梅都与她关系匪浅,日后有机会多多与她亲近亲近,对我们蜀山万世基业有利无害,有玄女这个靠山,就算是魔教想打蜀山的主意也要寻思寻思了。”
和老爹在书房说了一会儿话,云小邪就告辞了,提着母亲紫云仙子给李铁兰煲的汤,回到了小院。
月色下,李铁兰还坐在院中的那石凳上等他回来,此刻在场的还有李子叶与李婉君两个俏姑娘。
云小邪推开院门见到李铁兰,上前道:“铁兰,深山孤寒,夜里寒气极重,你怎么还院子里呀。”
李铁兰道:“我不冷。”
云小邪心中有点过意不去,自己黄昏离开时,李铁兰就说在院子里等自己回来,奈何自己在静雨楼耽搁了许久,如今星月当空才回来,确实是自己没考虑周到。
放假食盒,拉着李铁兰的手,发信李铁兰手掌冰冷,心中一疼。
道:“还说你不冷,我扶你进屋。”
“嗯。”
李铁兰轻轻的点头,在云小邪的搀扶下走回了房间。
刚到房间门口,云小邪回头看到李婉君和李子叶这两个吃货正在院中将自己从静雨楼带来的食盒打开,似乎一脸的垂涎欲滴模样。
他忍不住道:“你们两个家伙干什么呢,那是我娘专门给铁兰煲的汤,赶紧提进屋里来。”
“嗷!”
李婉君似乎很失望的嗷了一声,提着食盒低声对李子叶道:“有什么了不起,赶明儿我嫁人了,天天让婆婆给我煲汤喝。”
李子叶咯咯一笑,道:“你这小妮子思春了不成?是不是有了心上人?和我说说。”
李婉君调皮的吐了吐舌头,道:“我们黄山派可不比你们蜀山派,黄山派都是女弟子,我想找个心上人也没机会呀。”
李子叶呵呵道:“原来你赖在峨眉山不走,就是惦记着我们蜀山派的年轻俊杰?放心吧,此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就给你介绍几个年轻有为、器宇不凡的师兄给你认识。”
李婉君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在鸿胪书院做山大王的小妮子了,她现在已经长大,对爱情的渴望与日俱增。
她虽然和三姐李铁兰性格不同,但毕竟都是出自皇室,某些理念还是颇为一致的。
比如,男大当娶,女大当嫁,在这一点上,她还真随了李铁兰。
皇室嫡传八位公主,只有她这个老八至今还单着,实在让她有点心急。
这些年无数次的在想,自己若修道难有所成,再过几年人来珠黄了,岂不是更没人要了?
其实她担心的是多余的,以她的姿色来说,就算再过百年也是能嫁出去的。
和三姐李铁兰有七八分相似,能丑到哪里去?
只是她性格活泼好动,和宋师师一个德行,纵然有不少正道年轻少侠对她仰慕,也不敢追求,毕竟这几年来,被她的很惨很惨的正道少侠不计其数。
云小邪喂李铁兰喝汤,李铁兰只喝了几口就说没胃口,这倒是大大便宜了李子叶与李婉君这两个吃货,提着食盒就走到隔壁李子叶房间,两人一人一勺,享用了本该属于李铁兰的美餐。
房中,云小邪拉过被子轻轻的给李铁兰盖上,李铁兰眼中泪光闪烁,看着云小邪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似乎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那股情感了。
十年了,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云小邪的关怀,第一次感觉到,在云小邪的心中,除了那位玉女峰的韩雪梅之外,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很多年前,当她只有十一二岁的时候,她的父皇就告诉她,要嫁给蜀山派的一个小公子,名曰云小邪。
那时开始,她便对这桩婚姻颇为期待。
可是好景不长,自己十六岁了,在边关征战,自己未来的夫君还没有过来提亲。
然后她打听到了关于云小邪的一些故事,知道了云小邪经脉尽断被罚到思过崖面壁十年。
春秋交替,日月轮回。
儿时的憧憬,渐渐的化为泡影,只有一日一日无休无止的等待。
在那十多年里,蜀山派就像是忘记这这桩婚约。
纵然如此,皇室还是不敢将李铁兰轻易许配给其他人,于是,曾经的三公主一直留守边关。
在此期间,李铁兰听了许多世间关于云小邪的风言风语,说他顽劣不堪,风流成性,与人间数位绝世仙子关系暧昧至极。
从那时开始,李铁兰便不再期待这个男子,反而有些厌恶。
直到十年前,须弥山。
她生命中第一次见到与自己有婚约的男子,远远的望着,望着……
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她嫁给了云小邪。
皇室的公主,在婚姻大事上本就别无选择。
婚后的几年,她虽然与云小邪有夫妻之实,但她知道,自己与他不过是政治婚姻。
自己不爱他,他爱的人也不是自己。
可是,时间总是能改变一切。
有一个智者曾说过,爱上一个自己讨厌的人,这才是最要命的。
渐渐的,她死心塌地的爱上了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甚至包括生命。
可是,这个男子心中所爱的人,依旧不是自己,而那个玉女峰上不可一世的绝世仙子韩雪梅。
于是,她疯狂的修炼,在天资与云小邪体内的鸿蒙之气之下,短短十年时间,她就达到了元神境界,堪称修真界的奇迹。
可是,可是那个男子心中记挂的,依旧是那个白发女子。
作为云小邪的枕边人,十年来,无数次的听到云小邪在梦中呼唤着“雪梅,雪梅……”
深夜里,当云小邪在梦中时,可曾知道枕边人儿正在默默的流泪?
如今,李铁兰感受到了云小邪对自己的关怀爱意,她忽然有一种想要哭的冲动,泪水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转,看着面前这个男子温柔的给自己盖上被子,她再也忍受不住,两行清泪,从眼角轻轻的滑,如清晨划过草叶的雨露,如明月照耀下那大贝吞吐的珍珠。
凄凉中,竟有几分动人心魄的美意。
云小邪回过头,看到李铁兰忽然流泪,心中一惊,道:“你怎么了?”
李铁兰流泪微笑,慢慢摇头,躺在床上伸手轻轻的抓住了云小邪的手。
轻轻的,轻轻的道:“我没事儿,你别忙了,睡吧。”
后山,祖师祠堂。
明月高悬,繁星闪烁。
幽静的后山,从草木竹林中不时的传出夜虫低鸣的声音,在优美的冲鸣声中,那一座古老的大屋就这么安静的矗立在静谧月色之下,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禅香的味道,在祠堂里几千年没有中断过,纵然在十年前周大林与赤烟儿成亲那晚,整个祠堂内部均遭毁坏,可如今看去,却找不到一丝曾经被毁坏的痕迹。
无数灵牌,每一个灵牌上都有一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带着蜀山曾经的辉煌。
神案前的蒲团上,断尘子盘膝坐着,在她的对面,一身青衣的玄女壬青竟然还在祠堂里。
想必已经一日一夜了吧,她竟还未离开此地。
门外是夜风吹动竹叶发出的索索索索的声音,至于是风声,还是叶声,谁有能说的清辩的明呢?
断尘子与壬青相对而坐,良久未言,似乎是两尊存在多年的泥塑雕像,就这么望着对方而已。
不,不,两人之间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一颗很普通的小石子,在两人之间七尺距离的地面上缓缓的滚动着。
这祠堂木门紧闭,也没有什么烈风,这颗小石子在是来回滚动不停,实在是诡异之极。
当那颗只有拇指大小的青灰色小石子快滚到断尘子面前的时候,只见断尘子忽然眼中金光大盛,身子未动,只是结佛门兰花手印的手指轻轻一弹。
那颗滚动石子似乎受到了巨大的阻拦硬生生的停住了,随即竟开始朝着玄女壬青的方向滚了过去。
壬青眼瞳微微收缩了一下,也不见任何动作,滚动石子再度被一股强大力道挡住。
这两股力量轰然相撞之下,一股股细微的旋风忽然在祠堂内部平地乍起。
原本一直在地面上滚动的小石子被两股大力推来推去,竟然慢慢的悬浮了起来。
片刻之后,断尘子与壬青的脸色都有些凝重了,两人手印快速变幻,都试图控制那颗小石子,击败对方的力道。
不料这二人修为极高,一时间都没有奈何对方。
“砰!”
原本就很小的小石子,在两个人绵绵真力之下,终于承受不住,碎裂成两半,从半空中掉落在了断尘子的面前。
断尘子俊美的脸颊上,露出了一丝枉然,双手合十,缓缓的道:“阿弥陀佛,仙子法术通天,深不可测,贫尼佩服!”
壬青淡淡的道:“师太何必自谦?以师太的道行,放眼天下只怕也鲜有敌手,起码能排进如今天下高手榜的前十位。”
断尘子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缓缓的道:“修真一道,对贫尼来说,也只是世外方物,打发时间而已。”
壬青凝视断尘子,嘴角忽然一动,似乎露出了一丝别有意味的神色。
淡淡的道:“当年你为情所扰,叛出蜀山,这几百年来,可曾后悔过?”
断尘子身子似乎震动了一下,望着壬青,道:“对与错,只有选择之后才知道,没有做出选择,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当年之事对贫尼来说,已是前尘往事,后悔如何,不后悔又如何?我们都无法改变既有的结局。”
说着,她轻轻伸出手右手,掌力慢慢的滑过脚步散落的那碎裂成两半的小石子,当她的掌心移开之后,那两颗小石子不见了,而是化为了粉末。
断尘子继续道:“往事如烟,岁月如尘,你我在这轮回之中,最后也只是如这石子一般化为宇宙尘埃,我们能做的,只是在有限的生命力,尽量释放光和热,不让自己在化为宇宙尘埃时有所遗憾,是以,遇到事情总要选择,至于选择的道路是对还是错,又有什么分别?当年仙子选择一念成魔,化为九天僵神,可曾为此后悔过么?”
壬青的表情渐渐的起了一丝的变化,她知道,自己虽然是有着八千多年的寿命,但这八千年来,多半的时间,都是躺在封印之地那冰冷的玉棺之中,修为、见识、阅历,都只是停留在八千年前,不论是修为还是对天道的理解,自己并不是当今天下第一人。
相反,由于这八千年的断层,时代在不停的改变,纵然自己花了十年时间去探索这个新的世界,但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依旧是极为陌生。
很多事情她想不通,需要大智慧的智者为她解答疑难,面前的这位断尘子,无疑就是一位不世出的智者。
沉思许久之后,壬青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盘膝坐在蒲团上,微微抱拳。
道:“多谢师太指点迷津,受教了,只是我还有一事不解,自古以来,人人都说天道大爱,爱一个人可以十年百年,可是恨一个人,却可以千年万年的恨下去,爱与恨,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么?难道是恨大于与爱么?”
断尘子凝视壬青那略带痛苦的脸色,她忽然慢慢的站了起来,壬青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
片刻之后,断尘子一字一句的道:“你想变为人?”
壬青身子一动,默然无语。
断尘子道:“亡灵法术在人间失传多年,世人多已不知其中的奥秘,以为亡灵法术可以永生不死,其实不然,当年贫尼在五台山曾听一位已故老友说起过,亡灵法术就算修炼到极致境界,也不是不死不灭的,一旦动了感情,就会变为正常人,仙子能有如此境界,早已断情绝爱,摒弃世俗,如今难道仙子要放弃这得之不易的一切么?难道要生情,难道要生爱么?”
壬青道:“不,师太误会了,我只是想请教这爱与恨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断尘子默然摇头,经历过爱恨的她,这几百年来也没有参悟透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
爱恨交织,恩怨情仇,都是人心所无法控制的。
她深深的望着壬青,忽然脸上露出了一丝的疲倦,有点无力的道:“如果贫尼能看穿这爱恨二字,也不会孤独寂寞这几百年了。”
壬青默然。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木门外。
“晚辈朱苟,请见师太。”
断尘子似乎没有想到今夜朱苟会来此,慢慢的道:“你明天再来吧。”
站在门前的朱苟,听到祠堂内断尘子的声音,心中有点失望。
自从那晚见过断尘子那一剑之后,他一直没有忘记,知道自己与这个看似年纪轻轻的尼姑相比,在修为造诣上相差何止八千里。
加之,今天早上掌门云沧海特意与自己说了这位打扫祖师祠堂的尼姑,更加觉得此人深不可测,本想拜见请教,没想到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他站在门前,抱拳道:“是,那晚辈明日再来叨扰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