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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女峰,云烟阁。
是夜,月如水,云如涛。
木梯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也不知存在几千年的木质阶梯,还能承受多少无情岁月的腐蚀?
已过子时,朗月西陲,韩雪梅走上云烟阁就看到了木栏处坐着的那个美丽女子,她并没有多少意外,或许,对她来说,这么晚来云烟阁就是为了寻此人。
陆琳琅望着从昏暗中缓缓走来的韩雪梅,仿佛也没有多少意外,只是对她露出了一丝微笑,轻轻的道:“这么晚,师妹你还没有休息。”
韩雪梅缓缓的点头,走到陆琳琅身边的木栏处坐下,随手将从不离身的玄霜神剑斜靠在脚边。
慢慢的道:“师父让我来看看你。”
“师父?”
陆琳琅柳眉一簇,略带诧异,道:“怎么,师父知道我在这儿?”
韩雪梅轻轻的叹息一声,道:“师姐,你跟随师父时间最长,是师父一手带大的,这些年来师父对你视如己出,最了解师姐你的人,便是师父了。明天是周大林与赤烟儿大婚之日,师父知你定会触景生情。”
陆琳琅的神色渐渐变的有些古怪,苦笑一声,摇头道:“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只是我自己不争气,这几十年来一直惹师父她老人家生气。”
韩雪梅默然,情之所向,又岂能是人所能控制的?
千百年来,修为高深的修真前辈,也斩不断那丝丝缕缕的伤心情丝。
儿女情长,爱恨纠缠,岂不正是所有年轻男女最难跨越的那道无形的屏障么?
良久沉默之后,陆琳琅忽然玩味的道:“周大林还真是幸运,少年时他在紫薇峰根本就是一个不起眼的木讷弟子,紫薇峰那些师兄弟没一个看得起他的,谁又能想到,就是当年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木讷少年,如今已成为名动天下的风云人物,还迎娶了昔日蜀山九伶之一的赤烟儿师妹。”
“蜀山九伶?”
韩雪梅似乎来了兴趣,道:“师姐,什么蜀山九伶?怎么以前没有听人说过?”
陆琳琅微微一笑,伤感的表情渐渐的恢复,道:“你不知道是正常的,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你还没有拜入恩师门下。我记得是二十一年前吧,三年一次的六脉会武大试上,九个最耀眼的蜀山女弟子,私下关系也很好,这九人便戏称为蜀山九伶。”
韩雪梅目光闪动,凝视陆琳琅,道:“师姐,你应该也是蜀山九伶之一吧。”
“是啊,除了我之外,还有长门二师姐蓝蛮儿,木琴师姐,郜玉琳师妹,赤烟儿师妹,郭爽师妹、左葵师姐、徐宝凤师妹、白雪师妹。听说此次赤烟儿成亲,蓝蛮儿师妹特意从南疆回来,改日我介绍你认识,她可不是一般人,掌门师伯对她极为器重,如果不是二十年前南疆黎族发生变乱,她也不会离开蜀山的。”
韩雪梅哦了一声,脑海中浮现出今日在古玉峰房间所见到的那个身穿花花绿绿、满身银饰的南疆女子,实在是看不出,那个女子竟然是云沧海掌门生平所收的两个弟子之一。
陆琳琅见她模样,笑道:“怎么,你似乎不以为意呀,说真的,蜀山九伶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其中资质最高的便是左葵、郜玉琳与蓝蛮儿,你虽没有见过郜玉琳与蓝蛮儿,不过你看看左葵如今的成就就该明白,蜀山九伶并非浪得虚名。”
韩雪梅神色一动,道:“师姐,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我今天在轮回峰应该见过蓝蛮儿了,她手中的那柄剑不是凡物。”
陆琳琅惊讶道:“原来你见过了,算你有眼光,她手中的那柄剑名唤苍云,是轮回峰千年来有名的神兵利器,掌门师伯年轻时的贴身法宝,二十年前蓝蛮儿要回南疆时,掌门赐给她的,当时不知道羡煞多少人啦,就算是古玉峰师兄手中的御灵仙剑,比起苍云剑也略有不及。”
这对师姐妹在这个安静优雅的云烟阁中浅浅的述说着话语,从蓝蛮儿谈到明天周大林与赤烟儿的婚事,又说了一些昔日不为人知的蜀山九伶的故事,气氛渐渐的打开了。
又过了许久,陆琳琅沉默了一会儿,道:“听说是小邪师弟给周大林提的亲,你最近和小邪师弟怎么样了?”
韩雪梅仿佛怔了一下,白净精致的脸颊露出了一丝苦笑,微微摇头道:“师姐,我……我的事情你也不清楚么,师父是不可能同意的,都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
陆琳琅缓缓的伸手,握住了韩雪梅的手掌,柔声道:“师妹,人绝不能信命,师父她人家现在不同意,或许以后就会想通了,我最了解师父了,她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等再过些时日,掌门师伯如果能亲自前来提亲,给师父天大的面子,加上紫云师叔与师父上百年的交情,师父应该不会拒绝的。”
韩雪梅闻言,脸色微微一红,似带着几分少女家特有的羞涩,惹人怜爱。
陆琳琅瞧在眼中,呵呵一笑,道:“害羞了?”
韩雪梅道:“哪有此事,这……师姐能不能别总是说我,你呢,你心里现在是怎么想的?”
陆琳琅原本微笑的表情忽然沉了下去,带着几分迷茫与痛苦,幽幽的叹息一声。
缓缓的道:“我?我哪有师妹你的命好。当初从灵天上人口中得知有一线机会为诸葛还魂,结果……哎,不仅重塑仙草没有找到,诸葛的三魂七魄在麒麟山也烟消云散了,十年前在慈云庵抽的那支姻缘签真是灵验无比,我就是一个红颜祸水,注定孤独终老,一生无伴。”
她的声音凄婉苍凉,在短短的话语中,夹杂着数十年来的心酸痛苦,仿佛看透了整个人生的年迈守望者,在孤独的麦田上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人们常说,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不是生与死,而是相思痛。
陆琳琅这数十年来在内疚与相思中度日如年,对外又要装作若无其事笑脸迎人,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谁能体会?
谁又能了解?
一段孽缘,从三十年前开始,依旧没有轮回终结的意思。而对于人类生灵来说,又有几个三十年?尤其是十六岁到四十六岁这段人生最精彩最青春的三十年。
韩雪梅默默的低下了头,似不忍,似不愿,又似有千万言语在心中徘徊激荡。
很久之后,她缓缓的抬起头,看向了被云烟与黑暗所笼罩的大师姐,看着她那在星月云烟下更显凄婉的俏丽容颜。
她贝齿轻轻咬着下唇,似鼓足了莫大的勇气,缓缓的道:“师姐,诸葛师兄已经归于尘埃,今世你们缘分已尽,何必强求?再说了……不是还有……还有那个人的么。”
陆琳琅身子一震,诧异的望着韩雪梅,道:“师妹,你说什么?”
韩雪梅轻轻的道:“我虽是旁观者,可我确实看的出轮回峰玄壁师伯门下的那个小弟子朱苟,对你极有情谊,你难道没有感觉么?你未来的道路还很漫长,何必沉浸在以往的故事中呢?何不去开始一段新的故事?”
“你……”
陆琳琅吃惊的望着韩雪梅,这番话当初在麒麟山九尾天狐妖小狸也曾对她说过。
自从麒麟山回来之后,这段时间她一直待在玉女峰,脑海中朱苟那个英俊潇洒的身影始终挥之不去,尤其是面对白虎妖王时,朱苟不畏生命只为救自己,她尘封多年的心,确实是起了一丝的涟漪。
韩雪梅静静的望着陆琳琅,然后站起身来,抓起身旁靠着的玄霜神剑,道:“天色也不早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师姐,你想想我刚才说的话吧。”
她走了,很快就被黑暗笼罩了身子,消失在这优美如仙境的云烟阁。只留下那个窈窕美丽的身影孤独的坐在木栏处。
也不知过了许久,陆琳琅从怀中拿出一个被锦布包裹的东西,缓缓的打开,是一个香囊与一个木制的梳子,看模样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只是不知那香囊荷包里装的是什么了不得的花粉香料,过去了数十年,还是香气扑鼻。
“诸葛……”
她的口中轻轻的唤着,修长的手指慢慢的抚摸着这两件旧物,两行清泪,从她晶莹如水的眼瞳中缓缓的滴落。
原来,这三十年来,她的泪还没在流尽。
原来,她还是深深眷恋着当初那个邪邪的潇洒男子。
可为什么,此刻,她的脑海中会浮现出那个身穿紫衫的英俊男子?那个男子手中的剑为什么和诸葛的剑一模一样?
说不清,道不明。
斩不断,理还乱。
这便是……情!
两件旧物,在婆娑的泪水中更显苍凉,仿佛这两件旧物昔日主人的灵魂依附在了上面,在怜爱着这个悲痛欲绝的美丽女子。
黑暗中,一双眼眸静静的望着那个呜咽声渐渐大了的窈窕女子,黑暗中的那双注视着的眼眸中仿佛也有一丝惋惜与不忍的神色悄悄滑过。
“冤孽,冤孽……”
一道细不可闻的声音在陆琳琅的呜咽声与夜风中响起,身穿月白色道袍、手持一根洁白拂尘的中年道姑在云烟弥漫中若隐若现,如传说中凌驾众生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以悲悯的眼神瞩目着这个痛苦的世界。
而这个人,赫然正是如今名动天下,蜀山六脉首座之一的云水师太!
月悄悄落,风萧萧过。
云水师太不忍的望着在云烟阁痛哭的大弟子,似乎在她的眼角处也有淡淡的泪花。
陆琳琅是她的入室大弟子,跟随她学艺数十年,虽然在经历了二十八年前那件事情后云水师太看似冷落了陆琳琅,其实,谁又知道,陆琳琅在云水师太心中一直如亲生女儿一般?
此刻,她不像是师父,更像是一位年迈的母亲在看到自己的女儿痛苦的模样后,露出了淡淡的忧伤。
两件旧物,两段孽缘,两个三十年没有真心交流过的母女,在这个注定不平凡却又无人问津的夜晚,悄悄的上演着,徘徊着。
无声的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