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酒,辛苦你了。”听闻此事,就连倾尘的眼中,都露出了一丝感叹。
陆酒道行之高,并不见得就在他们二人之下,而玉露宫的术法,也未必就输给玄灵宫的神通。倘若陆酒真想找到他们,莫说璇玑道人亦通星辰之术,西王母有昆仑镜、霐持镜在手,矜渊娘娘也有一面临水镜,就算只靠他自己,也不是算不出这二人的行踪。所以就连倾尘都没有想到,陆酒为了见他们一面,竟是独自一人,在这洋水之上漂泊了十年。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鸿钧道人劝他们少用神通,多看看沿途风景,而倾尘也早就说了,一切皆以明轩为主,他并不出手干涉。所以他也没进行任何演算,当然也没留意其他人的行为举止,这便是不想知了。
“一点小事而已,还说什么辛苦不辛苦?”陆酒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倒是哥哥姐姐,对兰儿他们,也实在是太过放心了些。”
他虽因璇玑之故,亦被倾尘、明轩认作弟弟,算是凌兰四姊妹的师叔,但却到底不是他们的师父。若真要说玄灵宫的事情,那自然是以倾尘、明轩两位宫主为主,至于其他人,就算是他们的兄弟姊妹,甚至伏羲、女娲还与他们二人同为大荒山之主,那也没有插手的资格。所以陆酒道人也不多言,只是在他们面前提这一句,再确定一下他们的态度而已。
“他们自有他们的机缘,我们又何必设下条条框框,去束缚他们的前路?”明轩看着陆酒,双目灼灼。她既然已经和倾尘决定好此事,自然做了诸多考虑,那也没打算多做更改。说完之后,她又念及眼前之事,当即皱了皱眉,语气中的怪罪之意毫不掩饰。“说起来,你既然喜欢那么壶中之物,那便自去你的玉露宫酿酒就是,何必在这虚度光阴?”
明轩娘娘虽然对外人淡然,但是对自家的兄弟姊妹、弟子门人,却又格外在意。她始终觉得,陆酒这么做,实在是太过勉强自己,完全不应该的。而一想到陆酒这些年来的孤寂,以及这一叶扁舟的简陋等等,她心中也不免泛起一丝感伤。
仙灵之境,已然踏出三绝之外,迈入众妙之门,达到重玄之域,证就玄之又玄。正所谓仙心便是天心,故而仙神动念,天地自有感应,这就生出种种变化。
滔滔洋水之上,本是波澜不兴,但却忽然起风了。如今已是初春,这风不再是严霜凛冽,而是变得吹面不寒。锁江的白雾随风而起,飘荡在浩荡青冥之中,汇聚成一片片素白的云朵。云腾致雨,白云在天上越来越密集,虽无电闪雷鸣的景象,但却有雨点悄然落下。露结为霜,雨水自苍穹中降临,却没有落在江上或是地上,清爽的微风吹过,雨露便凝结成了霜雪,在天地间演化出一片粉妆玉砌的风景。
雾气随风起,云化霜雪凝。原本是白雾横江,可现在却是一片清明,空中竟连半点云气都无。江岸上、群山中和小舟上,皆堆积着一层厚厚的寒雪,而且风中还裹挟着少许雪尘,从身边吹过,都让人感到有几分料峭。
陆酒真人将手一指,船舱两边的小窗一齐敞开,透过窗户可以清晰地看见外面的景色。与此同时,炉中的火光不知何时又旺盛了几分,贵为仙根的莽煌草展现出自己的威能,将弥漫的寒意尽皆阻挡在外。
明轩又往江边看去,此时风雪已然停止,江流之外,大地皆是一片素白,她不禁低语道:“雾中树发芽,春雪降如麻。江畔无花日,偏能见落花。”
如今还是早春,山矾花已然凋谢,迎春花尚无花苞。春风带来了生发之气,将万物从沉睡中唤醒。不过这些草木刚刚经历了寒冷的冬季,还未能立刻焕发出自身的绚烂光彩,只是长出了几点嫩芽而已。雪花飘落在乔木之上,渐渐凝结成了寒冰,将这些树木,皆化为一株株雾凇。江边是连绵不断的山岭,从中传来阵阵鸟啼猿鸣,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我居静虚君大荒,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百年灯。持宫但有四立壁,治宗不蕲三折肱。想得重遇舟已白,隔溪猿哭瘴烟滕。”陆酒将葫芦放到一旁,望着江边的风景,他的心绪也有些沉重。
仙神皆晓天道,知其大势所向,故而顺天行事,便能因势利导,无往而不利。至于仙神之间,亦是如此。仙神本自逍遥,若不逍遥,唯己不愿。但这所谓的不逍遥,其实亦是他人的看法,于其自身而言,那仍是逍遥。他知道自家哥哥姐姐的性子,故而有些事情,他可以去做,但却没有去做,因为他知道,并没有那个必要。或者说,若是去做了,反倒会呈现与预期相反的效果。
倾尘见他如此,想了想便对其问道:“陆酒道友,如今白雾已散,云烟皆消,天地间一派清明。若是仍在这船舱之中,未免显得太过压抑了些。不如我们坐在船头,一边饮酒,一边看看江上风光,岂不美哉?”
“也好。”陆酒道人点了点头,伸手轻轻一摆,两边窗户重又关上。“还请二位移步,一同去舱外观赏江上的风景。”
于是陆酒带二人行至舱外,又在船头设下一套桌椅,随后将小小的火炉放在桌旁。芸蓬草的白光与莽煌草的赤焰交织在一处,白光不再偏向于寒冷,而是染上了几分暖意,红光也不显得太过炽烈,却是变得柔和了几分。其中更有瑶琨碧草的碧绿色光华流转,令人耳目一新,醇厚的酒香凝而不散,让人不禁痴迷。
三位大神通者往四周看去,就见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飞禽走兽的啼鸣已然消散,白雾的消失和风雪的降临只给它们带来了片刻的骚动,然后这些鸟兽,又都纷纷进入了梦乡。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