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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嬷嬷将人迎进来, 笑脸盈盈:“今儿个是小年, 夫人刚过门,五爷又醒了。我正想着单独烧几道菜。这已经做好了两道呢!”

顾见骊走进小厨房,顺手『摸』了『摸』姬星澜的头。目光在小厨房里搜寻, 看见姬星漏站在一个小杌子上, 伸手在锅台上的木盘里洗手。那只断了脖子的小母鸡被他放在一侧。

“要炖鸡吗?”顾见骊问。

“对,打算炖个鸡汤。”林嬷嬷说着走过去,拎起那只小母鸡。

姬星漏从小杌子上蹦下来,虎头虎脑地往外跑, 跑到门口的时候还撞了姬星澜一下, 顾见骊忙拉了一把,否则姬星澜定要被他撞倒。

姬星漏头也不回, 跑起来的样子像只小牛犊子。

顾见骊望着姬星漏跑远的背影,问:“星漏这孩子常做这些事吗?”

林嬷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见骊说的是姬星漏杀鸡的事儿, 她笑着说:“六郎从小就胆子大哩,像五爷。”

胆子大吗?可是顾见骊刚刚隐约看见姬星漏洗手的时候,细细的手指头在发抖。就像……就像她昨日杀了赵奉贤之后。

林嬷嬷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悄悄望了一眼顾见骊的脸『色』, 忙说:“也不是说那种像五爷, 哎, 毕竟生活在一起。”

林嬷嬷说完就转身继续忙活。

顾见骊想了一会儿, 才想明白林嬷嬷的言下之意。毕竟这两个孩子身份不清不楚,林嬷嬷不敢『乱』说。虽然姬无镜当初自己说这俩孩子是路边捡的,可所有人都说他才不会那么好心,定是他的外生子,甚至『奸』生子。

不过顾见骊根本不会在意这两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姬无镜亲生的孩子。她又没打算在广平伯府过一辈子。她早晚是要离开的,回家去与姐姐作伴。

顾见骊垂着眼,看见姬星澜一直仰着笑脸眨巴着眼睛望着她。顾见骊微笑着将她抱起来,温声细语:“星澜,厨房里烟大,去和栗子玩儿好不好?”

“好!”姬星澜点头,口水从粉粉嫩嫩的小嘴儿边淌下来。姬星澜忙用自己的小手丫蹭去口水,小手上便黏糊糊的。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顾见骊的脸,生怕在顾见骊的眼中看见厌恶。

顾见骊笑了笑,用帕子仔细将她的小手擦干净,柔着声音:“下次不要自己『乱』蹭了哦,要用帕子擦的。”

擦干净了她的小手,顾见骊抬眼望着小姑娘干干净净的眸子。将怀里的小姑娘递给栗子,嘱咐栗子好好照看着。

顾见骊刚转身,听见姬星澜发出一声小小的“嗯”音。想叫她,又胆怯没叫出口的样子。顾见骊转回身,姬星澜咧着嘴角朝她伸出小胳膊,搂住顾见骊的脖子,在顾见骊的脸上吧唧了一口。

小姑娘哪儿哪儿都软,顾见骊心里忽也变得一片柔软。

在厨房里煎鱼的时候,顾见骊就在想,倘若她是甘心嫁过来,定然要对这两个孩子上心些。可如今她日夜盼着离开,又怎么愿意多添事儿。

本就起得迟了,待忙完厨房的事儿,时辰着实不早了。顾见骊提裙,匆匆往前院去,刚拐过宝葫芦门,看见姬无镜坐在轮椅上,由长生推着。他卧床太久,难得出屋。冬日午后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更衬得他羸弱苍白。他身上竟然只穿着雪『色』的单薄寝衣,腿上搭了一条薄毯。雪『色』的裤腿『露』出一小节纤细的脚踝,冬日的凉风一吹,有些发红。

顾见骊疾步赶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一边将他的裤腿向下扯了扯盖住脚踝,一边说:“怎么穿得这么少就出来,会冷的。”

姬无镜没回应。

顾见骊抬眼去看他,见他神情怏怏。

顾见骊起身,转而与长生说:“下次出来,记得给五爷加衣裳。”

“是是是,我给忘了……”长生忙点头。他有些『迷』茫地望了姬无镜一眼,后知后觉五爷的身体已不如当年了。

顾见骊弯下腰,将盖在姬无镜腿上的薄毯扯开,搭在他的肩上,将他裹起来,薄毯边角掖到他身后。

姬无镜撩起眼皮看她,口气不咸不淡:“冻不死。”

顾见骊有一种被揭穿的窘迫。她面上不显,假装没听见姬无镜的话,说:“午膳做好了,我们回屋吧。用了膳,肚子里装些暖暖的,再出来晒晒太阳。”

姬无镜慢悠悠地问:“有鱼?”

“有的。有煎鱼、鱼汤和糖醋鱼。”

姬无镜的眼尾这才堆出几分兴致。

这家里好像谁都怕姬无镜,用午膳的时候,姬星漏和姬星澜挨着坐在角落,腰背笔直,低着头大口又无声地吃饭,根本不敢抬眼去看姬无镜。

……顾见骊也怕。

姬无镜专心吃着鱼,熟视无睹桌上其他人的神情。

姬星澜打量着姬无镜的神『色』,悄悄将碗里的一块香菇递到了顾见骊碗里。顾见骊一怔,抬眼,便对上姬星澜求救似的目光。

她不吃这个?

顾见骊看一眼姬无镜,冲姬星澜抿起嘴角。

姬星漏也不吃香菇……他硬着头皮,连嚼都没嚼把香菇吞了下去。

顾见骊想跟姬无镜提几句关于姬星漏的事情,可是瞧着姬无镜除了吃鱼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决定再找机会说。何况,当着星漏这孩子的面儿说起也不大好。

吃过午膳,碗筷被收下,姬星漏和姬星澜也被林嬷嬷带了下去。顾见骊在衣橱里翻找姬无镜的衣服,打算推他出去晒晒太阳。

姬无镜衣橱里的衣裳几乎只有白『色』和红『色』。想起姬无镜苍白的脸『色』,顾见骊给他拿了一套红『色』的。

姬无镜的目光在顾见骊手里的红衣上凝了一瞬,不过什么也没说,任由顾见骊拧着眉头给他换上。

天公不作美,顾见骊推着姬无镜到门口时,外面飘起了雪。顾见骊望着徐徐落下的雪,有些失望。

姬无镜转动车轮,出了屋。

顾见骊一愣,急忙跟上,说:“下雪了,明日等天晴了再出来罢。”

姬无镜没回应,他转动车轮,走进庭院中。顾见骊便也不再劝,跟在后面。她想帮忙推,姬无镜却抬手阻止了她。

雪下得很急,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已从细细的雪沫子变成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姬无镜滑动车轮,停在已经枯了的梧桐树下。一阵风吹来,吹落枝头悬挂的最后两片枯叶。大雪翻落,落了姬无镜红衣一肩。

墨发红衣,『色』冷却妖。

天地间一片白『色』,一身红『色』的他,隐约有了几分当年鲜衣怒马的肆意张狂。

顾见骊小时候曾听姐姐说过世间无人可敌姬无镜貌美。那时顾见骊不懂男子容貌能有多异。初见姬无镜,惊觉他漂亮得不似男儿容。今日才明白如今的姬无镜病弱枯萎,早已不复当年容。顾见骊忽然很好奇当年的姬五爷是怎样的风华。

鱼的腥味儿也遮不住姬无镜胸腹间的腥甜,他右手虚握拳,抵在唇前轻咳。阵阵咳嗦压不住,便只有捏着叠好的方帕,接住星星点点的鲜红。

顾见骊遥遥望着他,心里忽生出几许惋惜心疼来。

姬无镜十六入玄镜门,两年后成为玄镜门门主。后来执掌玄镜门的五年中,他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大事令整个大姬王朝胆寒,名声大噪、风光无两。

只是可惜一朝意外,他便如那棵雪中的梧桐枯萎下来,困在灰暗的房间中已四年。

顾见骊提裙,踩着雪咯吱咯吱跑过去。

“五……”

雪地路滑,顾见骊一个不察,在姬无镜面前摔倒,堪堪抓住轮椅扶手,而她的下巴磕在姬无镜的膝上,牙齿磕破了唇,淡粉的唇瓣上渗出几许血丝,疼得五官拧巴起来。

姬无镜轻笑出声,他弯腰凑过去,近距离地盯着顾见骊的脸。

顾见骊尴尬不已,小声嘟囔着:“有什么好看的,雪地滑而已。”

说着,她作势想要起身。姬无镜却忽然探手,冰凉的指腹抹过顾见骊的唇瓣,沾了一点血。

顾见骊一愣,脱口问出:“做什么呢。”

姬无镜扯起一侧嘴角随意笑笑,『舔』了『舔』指腹上沾的血迹,懒洋洋地说:“尝尝你的血甜不甜。”

“你……”顾见骊咬唇,向后退了一步。

她恼了,丢下一句“不管你了”,转身回屋。她刚迈出两步,就看见姬月明带着个丫鬟从影壁处转进院子。

顾见骊肃了容,收起表情来。

姬月明扯下『毛』茸茸的兜帽,屈膝喊了声:“五叔、五婶。”

姬无镜凉凉的目光在她的兜帽上瞥了一眼。

没人理姬月明,姬月明便主动开口:“我是来找五婶的。有位友人托我带封信给五婶。”

姬月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

顾见骊瞧着信封上的并蹄莲花纹,没接,问:“何人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