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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心结

到了之前订好的包厢中落座,伙计上来斟好了茶离开,等着上菜的功夫,秦木燃忍不住问道:“王捕头,怎么随便来酒楼吃顿饭,都能遇到阿猫阿狗堵楼梯找茬,你这神捕的威风看来震不住人呀?”

“什么神捕不神捕的,当捕头嘛,总是难免会得罪些人的。”王戈笑笑摊手,说道:“再说了,那罗崇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人家罗家可是青州的‘地头蛇’,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那你还敢对他动手?”秦木燃说道:“他身边那个被我踢飞的家伙,你可未必打得过。”

王戈笑:“这不是有‘秦公子’在么?”

秦木燃又问:“今天若是我不在呢?”

王戈理所当然地道:“那我就不扇他。”

“我若是不出手呢?”

“那我大不了就挨顿打呗,好歹我也是个捕头,他总不至于打死我吧。就算他想打死我,‘秦公子’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被打死吧。”

看着王戈那无赖的笑,秦木燃无语了。

事实上,王戈跟她说的话,倒不全是开玩笑。若是今日只有他自己一人,他有很大的几率会选择避让装怂。

倒不是他真的怕了罗崇和他带的那个年轻高手,纯以功夫身手论,他可能不及对方,但若是真的以命相搏、手段尽出,他相信以他的各种装备,最少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但在这种情况下暴露自己的底牌,着实没有必要。

而且,他对罗崇出手,其实也不纯是为自己出气。在罗崇说出那些话后,他就知道,身后的秦木燃是绝对不会忍气吞声的。秦木燃功夫很强,但实战经验匮乏,从之前离开太原路上那件事就可看出,她不太懂得收劲和控制力道,对罗崇出手,不说直接打死了,万一打成个重伤残疾之类,事情也会不好办。毕竟罗崇并不会武功,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上是江湖人。而他在这其中,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麻烦终归也会不少。

而现在,他先对罗崇出手,只是抽了个大耳瓜子,看起来肿了半边脸,挺惨的,但不伤筋骨、也不会留疤,那位罗老爷知道了,指不定还得“感谢”自己替他“教育”儿子。而那位跟着罗崇的年轻高手,既然出手,那被秦木燃揍,就是天经地义的了——他很确定,骤然交手,那年轻高手肯定不是秦木燃的对手。当然,若是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一对一公平相斗,倒未必会败得这么快。

从太原回来后,王戈曾经问过“洛姨”,“秦公子”的身手水平如何,得到的答案是二流以上,不考虑实战技巧、江湖经验的话,甚至可以说是“准一流高手”,而若单论内力纯厚程度,可能地榜上的大半一流高手都还比不过她。

老实说,在知道秦木燃竟然有“准一流高手”的实力时,王戈也是十分惊讶的。他很清楚,以秦木燃的年纪,能有这种水平的内力修为、功夫身手,除了家学渊源、有个宗师级的爷爷倾囊相授外,自身的天赋也是极其重要。不说其他人了,就是王戈自己,哪怕有秦木燃的出身和条件,同样的年纪下,内力也不可能练到她现在的程度。当然,如果是不设规则、底牌尽出的实战的话,两个秦木燃都要被王戈吃得死死的。

说起来,那位曾被他“暴雨梨花针”误伤的女剑客程浩妍,年龄上和秦木燃应该也差不多,那位的实力同样是深不可测,论内力纯厚,怕是还要强出至少一个层级来。如果说秦木燃是“天才”的话,那位只能用“怪物”来形容了。

“喂,你这么看着我干嘛?”看王戈半天不说话,盯着自己直看,秦木燃有些心里发毛,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王戈笑了笑:“在想一会吃完了饭,你要是提什么非分的要求该怎么办?所谓吃人嘴短,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秦木燃翻了个白眼,撇嘴道:“放心,不是有求于你。请你吃饭,不过是感谢之前……之前回青州路上……的那件事。”

“哪件事?”

秦木燃皱眉:“就是……那三个跟着我们的人。”

“噢,你是说那三个想对我们不利的马贼啊!这有什么好谢我的,不是你一个人就把他们三个放倒了么?”王戈自然知道秦木燃说的是哪件事。

秦木燃问道:“后来呢,后来你带着他们,去哪了?”

“去追查他们老巢了。”王戈按照当时跟洛姨对好的说辞回答。

“查到了么?”秦木燃追问。

王戈摇头,一脸郁闷地叹息道:“没查到,半路还让那俩小子跑了。”

秦木燃半晌没有说话,王戈疑惑抬头,却见她眯着眼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奇怪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还需要骗你不成?”

秦木燃肯定地说道:“那三个人不是马贼。”犹豫了下,看了眼关着的包厢门,微压低声音道:“他们说自己是晋王府的人。”

“他们诓你的。”

秦木燃慢慢摇头:“王捕头,不要把我当傻子,那三个人的反应,你和洛姨的反应,都说明他们绝不可能是什么马贼。而如果不是马贼,又能让洛姨和你这么郑重其事,专门断后,还能是什么人?”回青州的这一路、回到青州的这段时间,她没少想这件事,越想越是肯定自己的猜测怀疑。

王戈微皱眉:“这事,你问过洛姨了么?”

“问过了,她说是马贼。”

王戈笑了:“哎?洛姨跟你说是马贼,你不敢追问,我跟你说是马贼,你就说不信,你这是欺负老实人呐?”

王戈想了想,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这事,你就当那是三个马贼好了,就此揭过,也不用再提了。”微顿下又道:“退一步来说,就算你确定了他们是晋王府的人,那又能怎么样?你又能做什么?”

秦木燃少见的没有反驳王戈,因为这个问题,她其实自己也想过了,王戈说的并没有错。

即便是分局开遍大明的四海镖局,即便是她的爷爷大宗师秦天白,也没有办法和晋王府对抗,那是当今大明最有权势的几位藩王之一。何况,这件事,他们也没吃亏。但王戈的话,也让她确定了,那三个人,确实是晋王府的人。

“那两个人,还有那具尸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秦木燃还是忍不住问道。

“吃了。”王戈说。

秦木燃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吓,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王戈在糊弄她。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秦木燃桌下的脚一伸,踢了王戈一下。

王戈笑道:“反正他们没法来找你麻烦就行了。”

秦木燃很想问他是不是把那两个人杀了,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确定晋王府不会查到我们身上?”

“放心吧。”王戈很肯定地说道。

秦木燃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提到晋王府,王戈话里话外,都没有多少忌惮和敬畏的意思。如果说是一般的江湖人,那还可能说是无知者无畏,但王戈可是公门差人,怎么也不会不明白晋王府这三字代表的意义。而且,他又为什么有把握晋王府的人查不到他们头上来?那三个人为什么要跟着他们?为什么她策马过去,他们会第一时间拔剑出手?

不过秦木燃并没有把自己的疑惑问出来,因为她也知道,王戈不会回答,而且自己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

上菜后,王戈就着“青萍楼”的几道特色菜品插科打诨,引得秦木燃又是忍不住一顿嘲讽揶揄,倒是成功地转移了话题。

不知不觉间,便是秦木燃自己也没有发觉,她对王戈的态度,与初见时相比,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初见王戈时,秦木燃老实说是十分失望的,因为与她想象中的年轻“神捕”、江湖俊彦形象相去甚远,莫名地就是有些生气。所以后来在太原相遇时,下意识的就是处处与他针对,不论他说什么都忍不住要揶揄嘲讽两句,王戈越是表现得没脾气,她就越是忍不住步步紧逼。但她却发现,对王戈的事情知道得越多,了解得越多,越是觉得看不透王戈,特别是回青州路上那“三个马贼”的事情,更是将她之前对王戈建立起来的印象大半推翻。

“我能问你个问题么?”秦木燃喝了两杯果酒后,似是随口说道。

“问吧。”王戈一边和秦木燃闲聊斗嘴,一边筷子却也没停过,桌上的菜肴八成都进了他的腹中。

“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筷子停在了菜碟上方,王戈下意识抬头看向秦木燃,看到那张俊秀清丽的脸庞上,竭力掩饰却掩饰不住的不安和忧虑,一下子明白,她为什么一直在追问那“三个马贼”和“晋王府”的事了。

这位秦家的大小姐,虽然是老宗师秦天白的孙女,自己武功也极好,有着“准一流高手”的身手,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罢了,以她的出身,之前恐怕也很难接触到什么江湖险恶、生命危险,被家人保护得很好。说不定,那日面对“三个马贼”的时候,就是她第一次与人交手见血。

十六七岁的年纪,如果在后世,秦木燃还是个高中生,关注的除了学习外,应该是衣服鞋子偶像演唱会之类的事。别说杀人了,就是杀鸡都未必亲眼看过。

洛姨一口咬定是“马贼”,也不给她再讨论和询问的机会,而偏偏这件事情,除了洛姨外,就只剩王戈知情。涉及到“晋王府”三个字,她应当也清楚不能与他人提起,所以只能一直憋到现在,也难怪今天直接到家里堵王戈,也要把他拉来吃这顿饭了。

能和她谈论这件事情的,确实也只有王戈了。

“那三个人之所以跟着咱们,是想掳走小白龙,他们本来的打算是……”王戈却并没有直接回答秦木燃的问题,而是转而将他从那个晋王府护卫口中拷问出来的信息,精简提炼了一番,缓缓道出。

“所以,若非你突然过去,让他们改变了计划出手,再过一段,他们或许就会带着一队乔装成盗匪的卫所官兵过来了。这些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那三个人,不论哪一个,都是死有余辜。别说那家伙是跌落马下自己摔死的,就算是直接被你所杀,那也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剩下那两个,也都被我解决了。他们活着,只是祸害。不仅会祸害我们,也会祸害其他无辜的人。”

“他们……竟敢如此?光天化日之下……这还有王法吗?”虽然早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王戈所说,知道那些人之前做过什么、又打算做什么,秦木燃依然是抑制不住的惊愕。

“王法?”王戈笑着摇头。

秦木燃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点傻——在晋地,“晋王府”可不就是王法吗?

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涌起了一股怒火,如果再回到当时,面对那三个晋王府“恶贼”,她说不定会直接把斩杀。

这么一想,忽然间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

之前怎么追问王戈都不肯说的事,现在却主动说出来,秦木燃明白,这是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心结,在开导自己。

这段时间,她只要闭上眼睛,就总是不由自主地会想起那天的事情,想起她斩落那三个汉子的情形,想起那个跌落马下撞烂了脑袋的惨像。甚至连做梦,都是在和人砍杀拼斗,血肉四溅,已经在夜里惊醒过几次。

这让她有些泄气,或许,自己真的不适合这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