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夭见到仓颜的时候,仓颜还是如她记忆中那般冷酷的浑身透着寒气。
然而对她,却是十足的温和了。
在一处竹林间,澜夭正亲手煮着茶,那茶水在热气中浮浮沉沉,薄雾弥漫。
她的手中拿着一颗珠子,是仓颜曾经赠予她的那颗夜明珠。澜夭明明有那么多的夜明珠,却能在众多颗中,一眼就将他的那颗寻了出来。
她将夜明珠放在桌子上,思索了片刻,缓缓道:“好久不见了。”
仓颜的眸子一瞬间布满了星光,是的,他们太久没有相见了。
久的两人之间有些许生疏。
他放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抓着一把木簪子,指腹在簪子的纹路上摩擦着。他黑袍加身,姿容清冷,如绸缎一般的墨发高高束起,用云冠盘着,浓密的眉『毛』叛逆的稍稍向上扬起,宛若蒲扇的睫羽下,遮掩着一直冷冷清清却十分漂亮的眸子,他的皮肤苍白的不似常人,整个人透着一股病恹恹的味道。
“是啊,好久不见了。”他鲜红的唇瓣缓缓轻启道。
他终于等到她成人了,如今她已经出落的如出水芙蓉,绝『色』却又不俗气,稚嫩早已退却,有的只是那独特的气质,她的颦蹙间已有了摄人心魂的魅力。
可是她来的太迟了,他如今已经病入膏肓,连神医都说此病不可医。
曾经他期许着,待她来了,他就将她明媒正娶,将今生所有的宠爱都给她,可是太迟了。
仓颜本来满是希冀的眸子一点点变暗,最后的光都在漆黑的瞳仁中消失了,他将心绪统统藏了起来。
“茶好了。”澜夭将煮好的茶水递到他的面前,那茶香四溢,在这稀稀疏疏的竹林间饮茶透着别样的味道,斑驳的剪影落在二人身上,远远望去是一对璧人。
“香。”仓颜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碧波『荡』漾一抹香,片片嫩茶宛若雀舌,『色』泽墨绿,她的艺果然好!
“我是来完成师父的夙愿的。”澜夭开门见山的说道,她将手中桌上的夜明珠推了出去,“你还想要这天下吗?”
仓颜神『色』不明的看着澜夭,她那么镇定,好似推出去的不过是一颗普通的珠子。他不言不语,既不接手那颗珠子,也不将其推回去。
她是在用这颗珠子作为谈判的条件吗?
她不愿意生灵涂炭,故而若是他收了这枚夜明珠,那么便是要争霸天下,她自然会同意,因为师命。
若是他放弃这枚夜明珠,他们之间的感情还如最初的模样,两小无猜。
“嗯?”澜夭挑了挑眉『毛』,那漂亮的柳眉蹙起,眸光有似不解。
这里仅有他们两人,连伺候的宫女都被他屏退了。
“咳咳。”忽而,仓颜的口中忍不住涌入一股血腥味,他慌忙怀中掏出手帕,侧过身咳嗽着。
本来健壮的身形,如今已经瘦弱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你没事吧?”澜夭担忧的看着面前的仓颜,她知道他在遮掩着什么,她的眼底划过一丝心疼。
“无事。”仓颜晧腕凝霜雪,他将已经绯红的帕子藏于手心,回过身来除去脸上不寻常的苍白,看起来安然无恙。
“唉,饮茶吧。”澜夭终归是败给他,她将桌上的夜明珠又收了回来,放入纳戒中。
她明白他的意思了,如今他的寿命只余下区区半年,她将这夜明珠拿出来就是在诛他的心。试想寿命如此短暂的人,哪有什么心思争霸天下?
她是在不信他,所以他恼她。
“嗯。”仓颜闷闷的应着,将茶水一饮而下。一杯就着一杯,大有一副茶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
“太子妃娘娘,此处您不可贸然闯入。”玉问烟一听到澜夭到来的风声,就急急忙忙的赶来墨竹君子苑。她见过澜夭的倾城容貌,她恐惧这人一来就要抢走所有恩宠。
她想起昨夜太子殿下是如何的温柔,她要告诉太子殿下,这个女人与风国国君纠缠不清,身边还有其他几个俊俏的美男子,免得太子殿下被这狐妖媚子蒙骗了!
“你也知道本宫是太子妃呀,还不快速速让路!”玉问烟恼怒的看着面前的障碍物,这个狗奴才是仓颜最信任的苏公公,对她事事阻拦,她早已心生怨恨。
“恕难从命,太子妃娘娘。”苏公公不卑不亢的说着,连那背都未曾弯曲一下,好似不过是对着寻常的下人讲话。
开什么玩笑,太子殿下心心念念的佳人总算来了,若是他将太子殿下最腻烦的太子妃娘娘放了进去,那么他的老胳膊老腿定然是不想要了。
这太子妃娘娘倒也是天真的厉害,如今她没有了敖国的支持不过是一个孤家寡人。若是聪明的话,就老老实实在她的寝宫呆着,太子殿下懒得专门拟旨将她的妃位削除,她还能在宫中混的平稳些。若是她惹恼了太子殿下,打入冷宫便成了人人能欺的弃妃了,到时候过得就是生不如死的日子了。
而她身边那四个所谓的能人异士,早就被太子殿下识破,他不过是懒得防她。
她以为每日拥她入睡的真的就是太子殿下尊贵的身躯?这倒是痴心妄想!
“你——”玉问烟气的头上的朱钗都止不住的抖动,她本该白皙的小脸蛋涨红,她深吸一口气,眉宇指尖缓缓舒缓开来,脸上又扬起了她温柔般的笑容,仿佛天地间所有的温柔气韵凝聚。
“是问烟唐突了,苏公公勿见怪,本宫这就离去。”她微微欠了欠身子,便转身离开。
有时候硬碰硬,自然是下下策,若是撕破了脸,对她而言损害最大,倒不如以退为进,她就不信如今她已坐实了太子妃娘娘的位置,这澜夭还能耍出什么幺蛾子!
待夜幕降临,仓颜让人备宴,想要以最高规格来招待澜夭,却被她推却了。
“今日,我为你下厨可好?”澜夭眼睛里印入仓颜似冷梅覆雪孤绝料峭,他眼底难得多了一丝光辉,嘴角轻启:“好。”
澜夭命人将上等的香米煮熟,接着从纳戒中拿出醋、沙拉酱、芥末和一条肥美的鱼。
这些都是她在另一个时空的时候备下的食材。
至于那条活蹦『乱』跳的海鱼,不过是她在北海道自己亲手钓上来的,又舍不得放生,就将它随意丢入纳戒中的水中,结果那鱼儿竟然在纳戒中不断复制生长,如今她已经有一池子数不胜数的鱼儿。
“这些是?”仓颜的眼里蓄满了趣味儿,澜夭掏出小刀,手法熟练的将鱼拍晕,沿鱼背剖开成左右两片,刀法顺畅一刀到底。而后仔细片肉,每一片的厚薄都切得恰到好处。
一盘晶莹剔透的生鱼片切好了,澜夭满意的看着桌上的作品,看来她从日本那师父偷来的手艺并未生疏,她的眸光闪着光彩,莞尔道:“你这里可有新鲜的黄瓜~”
仓颜一片灰暗的天空,被这眼前的笑容照亮了,明明表情单一的他,却硬生生挤出一个难得的笑容,他声音轻柔的说道:“跟我来。”
这明明就是梁国的宫殿,而仓颜又是梁国的台子,两人却好像小时候两个贪玩的孩童,猫着腰躲躲藏藏,来到一处菜园子。
“这里是父皇特供的菜园。”仓颜指着面前这一排排嫩绿的黄瓜说道。
澜夭手指抓起一根黄瓜,认真的看着,这黄瓜的纹路很漂亮,颜『色』很青似那碧波绿水,还未切开便能闻到专属于它的清香,不愧是被人精心呵护的菜园子,种出来的黄瓜,怕是烟雨美人阁也找不出这么上等的食材。
她二话不说,摘下几根,顺带还拿了些番茄、『毛』豆。
“是谁在那里?”二人动静太大,引来了守菜园的公公。
澜夭和仓颜在黑暗中对视一眼,眼底是对方都能看懂的顽劣。
他们扯下最后一个番茄,快速的逃离这菜园子。
“有人偷皇家御菜!有人偷皇家御菜!”
身后传来那个公公尖锐的声音,他们两个愉悦的笑了出来。
“我真的好久没能这般高兴了。”仓颜和澜夭沿着琉璃花朵灯盏的回廊缓缓的走着,天边的圆月散发着光辉,星星点点。
“你开心就好。”澜夭见故友能稍稍缓解心中的抑郁,她也略微舒缓了一口气。
她其实根本不相信仓颜病了,而且病入膏肓。
若不是他时不时侧过身子咳嗽,那殷红的绢布不经意的『露』出一个小小的角,她以为他不过是与世人在开着玩笑。
曾经她想过万千种可能,可能在仓颜的坚持下,她会与莫容为敌、会与敖国为敌。
也想过三足鼎立,维持原样,互不干扰。
还妄想过三国打破芥蒂,一同为这天下苍生鞠躬尽瘁、共商事宜。
却不曾想,如今这梁国有覆国的可能。只是因为,他病了。
“太子殿下。”在长廊的尽头,站着一个男子,他穿着一袭白『色』的袍子,明明看不清那人的模样,气度却尽显风华。
澜夭与仓颜在那人的面前站定,他的面容总算是看清了。
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