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忙是什么?”
冯永问道。
“内府这两年事务不断增多,所以人手不足,想请冯郎君帮个忙……”
话还没说完,冯永就连连摇头,“这个忙我怎么帮?想帮也帮不上啊。”
诸葛老妖弄走自己五百个南乡士卒,兴汉会那些小弟们垂涎自己学堂的学生,现在皇室也想伸手。
老子攒了快五年的人才,从兼职乡村老师,教庄子的那些孩子《千字文》开始,一步步才攒出今日勉强能自我造血的学堂。
好不容易才结来的果子,你们就光想着伸手,哪有这么好的事?
张星忆嗔道,“你就不能先听我说完?”
“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不就是盯着南乡学堂那些学生吗?”冯永摆摆手,“其他的都好说,这个事没得商量。”
如果皇家拿那些学生当真正的人才培养,那冯永还不至于这么吝啬。
但不管兴汉会那些人也好,皇家的人也罢,学堂里出来的学生,都只能算是他们手里的工具,最多也就是用得比较顺手的管事之类的。
想要他们承认那些学生是“士”,几无可能。
至少目前没有可能。
但对于冯永来说,那些学生就是种子,刚萌芽却又随时会夭折的种子,他必须小心呵护着。
这种事情急不来,但只要照目前这个情况发现下去,这些刚萌芽的种子,总有一天会长大。
长成小草也好,长成歪脖子树也罢,终归能给被隔绝在知识之外的黔首们,增添一丝希望。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就算是三十年后,他也只是五十岁,等得及。
只要能控制这股势力的发展方向,让它成长为扭转历史惯性的力量,让汉人的子民们彻底绕过那段黑暗历史,等上三十年,不算什么。
“知道那些学堂的学生是你的宝贝,不跟你抢。”
不说是张星忆,就算是作为冯永的枕边人关姬,都觉得冯永之所以宝贝那些学堂学生,除了觉得用得顺手之外。
还有更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很有可能在为师门挑选子弟,看看能不能从里头挑出能继承师门学问的学生。
因为只要是小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冯永这些年默写出来的学问,已经装了整整几个大箱子。
听说都是师门里的学问。
他也不禁止别人看。
但从来没有人能完全看得懂这几个箱子里头的学问。
即便是关姬偷偷地抄了一部分回去给黄月英看,黄月英最后也只能感叹一声,“此乃世之绝学,非常人所能知之。”
在南乡学堂里,只有天分极佳的学生,才有机会进一步接触到箱子里的学问,所以关姬觉得阿郎是在给师门挑选学生肯定没错。
连知根知底的关姬都只能是想到这一步,更加说其他人。
只见张星忆站起来,走到冯永身边,撒娇道,“南乡学堂我也去过好多次,知道教的东西不太一样。”
“照这些年看来,那些学生还是挺有用的,就是不知道阿郎在学堂教学问这方面有没有什么禁忌?”
张星忆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袖子,又轻轻地晃了晃。(不敢有肢体上的接触)
“唔……”
冯永眼睛一亮,随即又垂下眼眸,然后另一侧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疼痛感让冯永的表情很是严肃,“四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星忆看着冯永的表情,有些小心地说道,“宫里想送一些人过来,都是认得几个字的,想跟着那些学生一样,学点东西。”
果然!
“为什么?”
冯永装傻问道。
“哎呀!还不是因为兴汉会各个产业用的那些帐房,还有那算帐的方法,记帐的方式,与别家的全都不一样。”
“每次内府的人过去核帐,要是没人亲自指点过的,就算是老帐房,都半天摸不着门道。”
“这内府越发的大了,再这样下去那哪能行啊?所以宫里就想着,干脆送一些人到学堂来。”
“等学会了那些算学,就不至于连核个帐都要人教,不然真要有人想做些手脚,岂不是宫里吃了亏都不自知?”
张星忆很是不满地说道。
冯永听到这个话,失笑道,“说得邪乎!谁还敢在宫里的帐上动手脚?”
“就算不敢,那内府的帐房连帐都看不懂,不是招人笑话吗?”张星忆撇撇嘴,“你就说能不能教吧?”
冯永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你这位尚工还没当上几天呢,就开始这么为宫里着想了?”
张星忆看到柔式攻势不起作用,一瞪眼,凶巴巴地说道,“冯郎君,请注意,现在可是尚工在跟你说话。”
冯永点点头,“哦,行吧。既然你是以尚工的身份,那咱们就公事公办。”
“南乡学堂所招收的学生,都是有规矩的。宫里若是想不按规矩,直接塞人进来,也不是不可以,但另有条件。”
“什么条件?”
学问是这世间最被看重的东西,虽然此事与宫里有关,但张星忆并不觉得冯永说出这些话来,有什么不对。
即便是帝王,也应该对学问抱以尊重的态度。
虽然如今世间以经学为重,但能在几年之内教出算学大师的学问,那也是一问大学问。
更何况,张星忆还知道,学堂里所教的东西,应该只是基础。
南乡学堂流传最广的一个传说,那就是只有最优秀的学生,才有资格接触更高级的学问。
说明学堂里教的东西,其实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很简单。就比如说吧,兴汉会有个惯例,那些想要借助兴汉会渠道的外人,每次都得交择会费。”
“所以,想要加塞进入学堂,那也得要多交一笔钱粮,毕竟学堂里的西席,也是要吃饭的嘛!”
冯永掰着手指头给她算了算。
“没问题。”张星忆点头,“要想学学问,束修肯定是不能少的。”
冯永提醒道,“别着急这么爽快地答应,还有其他条件呢。”
“除了束修,南乡学堂平日里是全封闭的,所以还要供他们衣食住宿,所以这衣食费、住宿费之类的,总得交吧?”
“还有,南乡学堂的宗旨,乃是有教无类。宫里的来人进来后,不得暴露身份,学堂也只会把他们看作是普通学生。”
“别的学生要做什么,要遵守的规矩,他们也必须一样,无一例外,真要违反了规矩,可不管他在宫里是什么身份,皆按学堂的规矩来处理。”
张星忆听到这番话,脸上现出有些为难的神色,“这到哪就要遵守哪里的规矩,理是这个理。”
“只是这宫里出来的人,身份总是要特殊一些,这个事情我暂时不能答应,得先向宫里说一声才行。”
冯永点头,“谨慎一些是对的。”
说着又看了张星忆一眼,加重了语气,嘱咐道,“宫里的事情,可能是天下最复杂的事,也有可能是最凶险的事,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张星忆听了,心里微微一甜,嘴上却是不肯饶人,“你管我?我阿姊可是皇后,怕什么?”
冯永“啧”了一声,“这嫁出去的女儿,就如……咳,也就是我关心你,所以才这么跟你提一句。”
冯永瞄了一下门口,再一次确认无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皇后,她首先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然后才是你的阿姊,懂吗?”
“不懂!”张星忆瞥了他一眼,“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含含糊糊的,让人听不懂。”
“不懂就算了。”
冯永有些恼了,转身就要出去。
“好好好,我懂了。不就是说阿姊要先为宫里考虑,要以皇室为重吗?”
张星忆连忙说道,“开个玩笑都不行,真小气!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容易被人算计的吗?”
冯永揉了揉脑门,叹了一口气,他突然有些怀念虽然武艺高强,但私下里却又温柔贤惠的细君。
至少关姬要比四娘心思单纯。
高兴了就绽开笑容,如百花齐放,不高兴就捋起袖子,直接动手。
第一次北伐取得胜利,大汉的将士在冀城休整了十天。
但大汉丞相、丞相长史向朗、丞相参军杨仪等人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干旱给刚经过战乱的陇右上空笼罩了一层阴云。
从汉中运粮过来济灾那是必须的。
同时还要尽可能地保住那些已经种下去的粮食。
不然今年上半年战乱,本来大部分地区已经是颗粒无收,如果下半年再因为干旱,再来一次颗粒无收,陇右乱民四起那就是必然。
渭水边上,诸葛亮沿着河岸边走,看着农人从岸边走到深深的河谷里舀水,然后再不辞辛苦地挑着水走到远处的地里,他的眼里露出深深地忧虑。
渭水的水位已经很低了。
即便是汲水所用的翻车,也因为水位太低,而渭水河岸太高,而导致无法使用。
但比起陇西和南安,天水已经算是幸运,因为中游有大支流注入,渭水目前还没有断流,至少还可以人工担水浇灌。
陇西和南安那边,渭水已经开始断流了。
最惨的是南安郡。
因为陇西除了渭水,还有洮水这条黄江上游的最大支流,至少可以延缓一下旱情。
但南安就这么一条渭水,产粮区基本都是在渭水和它的支流周围。
如今渭水一断流,南安已经提前被判了今年注定全年都没有收获。
诸葛亮目光落到渭水的下游,那里有一群人,正在安装着什么东西。
“把桩子打得深一些,打牢固了。”
冯永正在指挥着工程营的人,按照次序把大小相同的木桩子两两相对,从河里一直排列打到河岸上。
已经进入了最酷热的时候,可以感觉到胸膛的汗正不断地往下流,后背的衣服已经变得湿漉漉的,紧贴在身上,粘糊糊的很不舒服。
光着膀子的壮实汉子喊着口号,不断地把桩子往土里砸。
在日头的猛烈照耀下,每个人身上都是油光发亮。
“好了,准备换下一批。下面的人,先上来喝一口菉豆汤。”
看着日头越发地猛烈,冯永吆喝了一声。
轮流上场,让每个人都熟悉过程,后头才能分开赶工。
看到有人忍不住水里的清凉诱惑,准备下去打个滚再上来,冯永大怒,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就砸下去,“扑嗵”一声砸偏了。
人没砸到,砸到了那人面前的水里。
冯永的指着他跳脚大骂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全身是汗的时候下水!”
“耳朵里都长毛了听不进去是不是?到时候抽筋倒在水里头,被冲走了都不知道!看,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还不快点给老子滚上来!”
文实趁着换人的间隙,带着人下去测量桩子高度,还有两个桩子之间的距离,看看是否已经到达要求。
“还有多久能做好?有没有把握?”
冯永正看着指挥着下一批人排除而下,只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丞相声音。
他连忙转过身,正欲行礼,只见诸葛亮摆了摆手。
“回丞相,我在越巂的时候,曾让人做过水磨,这工程营里头,正好有几个匠人是做过水磨的。干这个他们熟,估计再这三天就能做出来了。”
“丞相放心,这水车昨日夜里我又修改了一下,怎么也不会少于六七成把握。”
这么简单的原理,手底下又有那么多人,就算最后做出个残次品,冯永也有把握把它改成合格品。
北伐结束后,诸葛亮按理应该是安排人留守陇右,然后再带着人回转,要么呆在汉中,要么回锦城,并计算此次北伐众人的功劳,以便论功行赏。
哪知因为此次旱情,让他在陇右多呆了不少时日。
冯永自然也没闲着。
渭水水位太低,有很多地方河谷又太深,平常的水车是汲不上水的,所以只能改进一下。
他先根据后世的插图,画了一个高筒水车的设想图,再在工程营里找了几个老匠人,把自己的设想亲自解释了一番。
然后又做了一个简单的试验品,觉得确实可行,这才正式动工。
诸葛亮得到了冯永奉上的高筒水车图纸,天天都跑来检查进度。
开头基本都是这两个问题:“还有多久能做好?有没有把握?”
看得出来,陇右的旱情确实让他忧心忡忡。
相比于陇右的哀嚎遍地,锦城却是陷入了巨大的狂喜当中。
北伐胜利,陇右已定的消息传回锦城,就连皇帝都忍不住下令,取消宵禁三天,与百姓同欢。
同时,早就已经准备好前去犒劳北伐大军的人员,终于可以开始启程。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自北伐胜利的消息传来,特别是皇帝放开了宵禁,同时还因为丞相是从锦城北门出发的,所以这几天,就连锦城的北边城墙都放开了。
官府的原意是,让吏民可以爬到城墙上,远望北方,感怀一下北伐大军的威武。
谁知居然有丧眼的家伙,趁着这个机会跑到城墙上,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地大喊着什么“涨了涨了”。
“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去那个恶鬼出世之地……”
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最后纵身一跃,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而且这样的人还不是一个两,一天里就有好几个,就跟下饺子一般,逼得官府不得不提前封锁了城墙。
你说这些人是不是有病?
根本就是成心在这个大喜的日子给大伙添堵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