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这里那么久,他都已经快忘记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了。在这所别墅中,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还有冰冷和残酷,这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
今天,无名氏照旧在别墅中打扫卫生。之前稻妻大人离开的时候带走了这里所有的士兵,因此可以说现在这座别墅中,只有无名氏一人,而别墅周围也没有任何守卫看守——因此,无名氏若是想要逃离这里,其实也是非常容易的。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逃,终究还是逃不过席俊哲大人的手掌心的……更何况先前他也并非没有尝试这么做过。可后来的结果,已经明确告诉他这么做是错误的了……他也没有胆子再去尝试一遍。他知道这是席俊哲大人非常喜欢玩的把戏,先给他逃生的希望,然后在他自以为逃出生天之后,再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重新将他带回到地狱,然后给予他更加可怕的刑罚。
尤其是之前那一次……无名氏真的感到痛不欲生。在那次的惨烈酷刑结束后,他直接昏『迷』了三天三夜,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然而日常生活中的各种起居活动,都『逼』得他不得不相信,他现在的身体确实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已经由不得他不相信了,他现在只能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他只能接受,传说中的稻妻大人,确实是那样冷酷无情的人……而且他也确实以弑杀为乐,嗜血成『性』。
到今天,无名氏再也不敢动逃跑的念头。只要我敢逃跑,稻妻大人肯定会用非常恐怖的刑法来折磨我……“稻妻”是“闪电”的意思。稻妻大人或许就是那黑暗中的一道闪电,如此迅速,如此惊人,如此令人悚惧。他不敢逃跑,他生怕再受到更严重的伤害。如果再经历一次之前的折磨的话,无名氏觉得自己可能根本撑不下去……再来一次,他恐怕真的会死吧。
真可笑。明明先前是那么不怕死,可是他却不想死;而现在,他是那么怕死,可是他却想去死了……只要能够逃离这片黑暗的世界,让他做什么都好。然而如果他死了的话,那不正遂了席俊哲大人的愿吗?况且这附近都不再有人把守,恐怕稻妻大人早就料到他会产生『自杀』的念头了吧……他故意将周围的守卫放空,或许就是想要看看他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怎么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可能会逃跑,也可能会寻思——这些行为,说不定都在稻妻大人的预想当中……而一旦他真的这么做了,却又没死成——或者是他在『自杀』的那一刻,被突然闯入的席俊哲大人等人给救了下来,并没能如他所想的那样成功死去,又被救了回来,那么等待他的,肯定又是比死亡恐怖一百万倍的惩罚。
所以我还不能死啊……明明想死,却不能去死……这么想着,那股凄怆悲凉立刻就从无名氏的心中升起。他知道自己现在肯定还不能死,首先他不能确定这是否也是一个席俊哲大人特意为他安排下来的圈套;其次,哪怕他现在真的很想要死,很想得到解脱,但是他怕有来生报应……我已经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来生肯定免不了受难吧?跪在地上,无名氏望着自己那残缺不全的双手,心中这么想道。他的左手少了一根无名指,而右手则少了一根无名指和一根小指。他害怕自己这辈子犯下了这么多的错误,在还没能赎清罪孽之前就来到了地狱,那样对他而言肯定又是另一种折磨……我得先把这犯下的罪孽偿还清楚。他心想,可是现在,他却连赎罪的资本都没有。
虹翼……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还想再见你一面……向你道歉……赎罪……他闭上眼睛,任由痛苦的眼泪流淌而下。他真的好想,好想好想能再见虹翼一次,亲手修复他们在分别前那破碎不堪的关系……他还想再拥有一次朋友。哪怕是假的也好,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虹翼,你在哪里啊?曾几何时,他已经哭泣得不能自已。
曾经无数次,他伤害了虹翼,包括他那被自己害死的养父……这些人的鬼魂每天夜里都困扰着他,而他始终无法从那充满负罪感的噩梦中走出来。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们,他们的脸庞就会重新浮现……而无名氏就会从梦中惊醒。虹翼、妈妈、店长……他都快忘记他们的脸了,却只记得自己犯下了非常可怕的错误,做了非常对不起他们的事……他还没有向他们道歉,还没有偿还自己曾经所犯下的那些罪孽,所以他才不能死。只要我的赎罪结束,我就立刻主动去死……无名氏这么想道。可是现在的情况,他还有去赎罪的机会吗?他被困在这里,日夜如此,根本接触不到任何一个人……而且,只要他一旦想起那些无辜的受害者,他的良心就会非常不安。与那些认识他们的人接触,也会让他非常恐慌……我还有能力去赎罪吗?无名氏不知道。
或许,将他们忘记,真的将自己当成无名氏才是最好的选择……就像稻妻大人说的那样。他暗忖,说不定那样才真的是对他而言最安全的一条道路……他将他们忘记之后,心中的那份负罪感也就会消失。然后……他也不用再为了这些自己曾经所犯的罪孽而愧疚了。他将他们遗忘,自然也会将那份罪孽遗忘……他的心中,将没有任何牵挂。
可是,无名氏做不到。纵然他已经不再提起自己的名字,可是他却真的做不到将那些人遗忘……对他而言,他的朋友、他的亲人,远比他自己要更加重要。他可以忘记自己的名字,但是他却忘不了那些人的名字……虹翼……舒翰才……包括他的妈妈,过去与他们相处的经历依旧历历在目。光是因为这点,就已经让无名氏永远无法释怀。即便是在他赎罪完成之后,他也永远忘不了他们……
他已经千万次地提醒自己:千万、千万,不能重新想起自己的名字。所以他可以将将自己曾经的那个名字——那个饱含罪恶的名字遗忘,但是他却不能将那些重要的人的名字遗忘。不仅是那些已经故去的人,还有那些活着的人……包括段秀涵、习俊良、逸淳、周欣媛、欧阳嘉凌……还有韵美。他曾经的那些亲戚,以及韵美,是在活着的人之中,他最放不下的人。
他强忍悲痛,一天又一天地打扫着这间别墅——尽管这间房子里根本就没有人造访,也积不了任何灰尘……但他每天还是重复着这样的工作。他知道在组织的别墅中,一定有监控摄像头的存在。说不定这会儿,我就正被稻妻大人他们监视着……他已经将这间别墅打扫得焕然一新,而别墅中唯一的脏东西便是他自己。他觉得随着那次恐怖的刑法,他最后的一丝尊严也消失了……他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没有名字的奴隶,再也不敢起反抗之心,因为稍有一丝逆反的心思,就会引来席俊哲大人更可怕的惩罚……
漫长又痛苦的一天结束了,无名氏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那间被席俊哲大人作为自己卧室的厕所中,靠着马桶昏昏沉沉地睡了下去。其实稻妻大人不出现在他眼前就好,哪怕让他这样孤独地活着,也比和稻妻大人生活在一起要强……但哪怕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他也希望能再回到自己的那些朋友身边。虽然从前他口口声声地说着很讨厌他们,可是在离开他们之后,他才发现他们对他是多么好……段秀涵、习俊良……甚至此时此刻,他感觉刘伟伯的脸也是那么可爱。而虹翼之前居然还那么讨厌刘伟伯……
他将头靠在冰冷的马桶盖上,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那家书店,回到了虹翼的家中,回到了那天,一切噩梦开始的地方……然而店长和虹翼的鬼魂却突然窜了出来,将他的身体撕裂成了两半。鬼魂又变成席俊哲大人的样子,对他进行百般残酷的折磨,无名氏痛不欲生。可是在梦中,他却叫喊不出声音。
“告诉我,你的名字!”鬼魂又变回了虹翼的样子,但英睿却万分恐惧在看见虹翼的脸……他向后退去,却发现身后已经没有退路。“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们就能重新当朋友。”虹翼的鬼魂这么说道。我是谁?不……我是无名氏……他反复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梦,然而即便在梦中,他也不敢再忆起自己的名字。
虹翼的鬼魂嘶吼着朝他冲来,似乎是想要当即就将他撕碎……然而这时,另一人拦在了他的面前。同时,无名氏的眼前出现了耀眼的光芒……是光芒啊……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这样温暖的光了。但恐怕也只有在睡梦中,他才能感受到这样的温暖了吧;因为一旦回到现实中那座残酷的别墅,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漫无边境的凄冷。
在光芒中,一个身着金『色』盔甲的铠甲人拦在了他的面前,替他承受住了鬼魂的攻击。同时在光芒下,所有的鬼魂都消弭于无形。那开家人的样子和曾经他所见到过的虹翼或是银老师穿上铠甲的样子都不一样。但是无名氏却记得自己在哪里曾经见到过这个铠甲人……他想起来了,那是在学校的历史课本上,有一张照片是关于这个传说中的铠甲人的。而这名铠甲人的名字,叫做“圣阳”。
可一旦回忆起过去的往事就令无名氏害怕。因为一旦回想起那座学校,就立刻会勾起他对过去的无数怀念……而这些怀念,也会立刻让他再次想起自己从前的名字。而那个名字是个禁忌,是绝对不能想起来的。望着那金『色』铠甲人,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随后光芒逐渐退散,在消失前,铠甲人只留给他一句话:“要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