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的,是这个世界。所谓失业率为零,犯罪率为零,完全是『政府』为了稳定当年在潘多拉战争中侥幸活下来的人的民心而编造出来的谎言罢了。韵美,你必须知道这一点。跟我走吧,我将要前去的那个世界,是真正的乐土。那里没有背叛,没有抛弃,没有分离,没有悲伤和痛苦,是美妙的世界。”
“你错了!”韵美突然觉得自己很愤怒。这样的一个成年人,居然还在逃避现实。“这个世界虽然不好,但也尚有希望存在,活着就还有幸福的机会!如果去了的话就——”
“——对我来说!对我来说……那些所谓的幸福的机会,已经没有了……”维殴里歇脸『色』一垮,眼里少了些许光芒。“从菈菈死去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跟死了差不过。韵美,可怜可怜我吧,不要剥夺我最后的得到幸福的机会。”
“逃避,是不会有幸福存在的。”韵美看着他说道。维殴里歇『露』出苦笑:“我一直这么说服自己。但现在我真的很想登上船,去看看那个传闻中充满光明的世界是怎样的。我想看看乌托邦是怎样的。说不定在那里,我还能见到菈菈呢。”他已经知道了吗?韵美一愣,不……他本身就应该猜到了几分,知道所谓的“新世界”是什么样的存在,但他还是选择前往那个世界。他可能知道等在前方的是什么,已经知道自己的面前是死亡。但可能对于已经丧失了生活下去的希望的维殴里歇来说,那样反而是最好的结局吧,所以他也没有拒绝。韵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轰隆声响起。手表的指针正好走到了九点整。在维殴里歇的身后,出现了那艘巨大的飞碟。他『露』出笑容,“船终于开了。”他的笑容是那么哀伤,又那样充满希望,仿佛已经释怀了,却又充满着对那个世界的渴望。韵美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从飞碟低端降下一道强光,笼罩住维殴里歇的身躯。待到光芒散去,那里空无一人。
她张开嘴,却干涩地说不出话来。这时,那艘飞碟缓缓朝自己移动。她立刻向后退去,造乌船加快了速度,向她『逼』近。韵美退到了那条小巷中,忽然看见树丛中闪过几个矮小的影子。亚魔……飞碟来到了她的头顶上空,韵美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刚想冲上去的时候,造乌船却开走了。她眯起眼睛看着这奇怪的转变,又转过身,树丛中的那些亚魔不见了。它们在监视我吗?这样的疑虑只出现了一瞬间,下一秒她的内心就因为维殴里歇的离去而被失落填满。她终究还是没能救下他。
或许,他真的去了乌托邦也说不定呢。韵美这么想,在失去了维歇丝菈之后,维殴里歇其实是一个很需要乌托邦的人吧。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靠自己的精神乐园填补那无尽的悲伤。她抬起头看着蓝天,现实是沉重和压抑的,所以他们也不能忘记了自己心中的尚存的那一片净土啊!
***
夕阳低垂,天空是一片瘀伤的红。席英睿从阳台回到了客厅中,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姑姑在厨房里做菜,姑父在外面的公园里散步,他们好像都把自己给遗忘了。他撇撇嘴,电视里放的都是幼稚的动画片,于是他打开了自己的pad,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片子可以看。
他想起了之前父亲答应自己的承诺。那天他从虹翼家里出去,途中给父亲席俊哲打了一通电话。之前他在那个破败的公园中问他愿不愿意加入自己的事业,让他想通了就给自己打电话。虹翼走出了『迷』茫,而英睿还在『迷』茫着。他想要知道父亲究竟在干些什么,于是才打了这个电话。父亲以为他想通了,欣喜若狂,然而并没有来找他,只是约好了在元旦假期见一面。英睿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因为现在已经是元旦假期了,而席俊哲依然没有来任何消息。
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他走的。席英睿这么想。那是个抛弃了他和母亲的男人,如果他还愿意帮助他就真的见鬼了。父亲长期冷落母亲,最终两人离婚,父亲抛弃他们两人离开,母亲承受不了压力跳楼『自杀』。他因为这点变得无比憎恨父亲。通过上次见面,他觉得其中可能另有隐情,但无论真相是什么,都无法改变他,让他变得不去憎恨父亲。他至今还记得,妈妈那单薄的背影,在夕阳中颤抖着哭泣——就是和现在一样的夕阳,让他无比哀痛。
“姑姑!”他往厨房里喊了一声。满手是水的姑姑走了出来,不耐烦地问他有什么事。“我妈妈,是怎么死的?”他突然这么问,姑姑听了他的问话立刻就愣住了。“英睿,怎么了?好好的问这事干什么?”她的语气比日常生活中要柔和了许多。
“不,没什么,随便问问。”英睿摇了摇头。姑姑低下头叹了口气:“不用想这事儿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好好玩电脑,姑姑去做菜,过会儿就吃晚饭了。”说罢她又急吼吼地冲进了厨房继续忙碌。英睿知道她是在故意逃避这件事,因为他百分之百确信自己的姑姑是当年那件悲剧的知情人之一。但可能是因为顾及到自己,所以她一直没有告诉自己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英睿依稀记得,父亲当时是为了某个科研工作而抛弃了家庭,让他的母亲一直生活在孤独之中。
那个晚上下着大雨。天空是残忍的黑『色』,冰冷的雨毫不留情地洒下来,母亲冲到了阳台上。那是一间很破漏的房子,英睿至今还记得那幢老房子的格局。现在估计也已经拆了吧。但是和母亲一起生活在那里,明显比现在要温暖,所以他开始觉得,那幢小房子比现在这样偌大的环境要好许多。那天,母亲像是发了疯一般,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着,朝着并没有待在那里的父亲大吼着。恐怕在她的幻觉中,父亲就在那里吧。然后,她冲到了阳台上,径自跳了下去。那时的英睿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以他那时候的年纪,还无法理解“死亡”这件事,但他明确地感受到了母亲身上所散发出那种悲伤的气息,并且意识到她可能永远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了。妈妈再也不会把他抱在怀里,亲切地叫他小名;再也不会把他的头发弄『乱』,轻轻地捏他的脸。
那天的雨格外寒冷。在母亲跳楼之后,姑姑立刻冲下了楼。他胆怯地跟着姑姑来到了外面。冰雨淋湿了他的脸颊,让他的衣服湿漉漉地黏在了身上。后来外公外婆也来了,他们悲痛欲绝地趴在自己女儿冰冷的尸体上,那把红『色』的伞掉在了马路中央。席英睿感受到了世界的嘈杂,感受到了周围人群的目光,感受到了数不尽的恶意。这个世界夺走了他的妈妈,他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后来警察来了,外公死死地抱着妈妈的尸体,说什么也不肯放手。最后是外婆站了起来,告诉警察和围观的路人,“老头子想要再抱抱蕊蕊。”外婆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因为以后就再也抱不到了。”最后众人都沉默了,没有再阻止他。席英睿至今都还记得,在那场冰冷的雨中,他抱着妈妈的尸体,抱了整整两个小时。这那漫长得如同地狱的时间中,英睿害怕地站在姑姑的身旁,世界被雨水冲刷,模糊而朦胧。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单寂寞,又如此害怕。
后来姑姑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以前她一直说自己是个顽皮爱闹惹人嫌的脏小孩(当然英睿觉得她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即便是这么想,但她看自己的眼神却格外怜惜。那种眼神里充满怜悯,他感觉得出来。之后他便被姑姑接到了这个家里住。姑姑和姑父自己没有孩子,所以他们一直把自己当作他们的儿子来养,但毕竟不是妈妈,那种间隙他也感觉得到。在他们之间,还是有一道无法越过的屏障。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席俊哲,是他的父亲。因此他憎恨父亲,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憎恨。他抛弃了这个家庭,留给他们的只有冷漠,甚至还夺走了母亲在自己身边时尚存的那一丝温暖,让席英睿在那之后好一段时间,都陷入了冰冷的深渊之中。
黄昏转为夜晚,一家三口开始吃晚饭了。姑父一从外面回来,姑姑就把菜端了上来。三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地吃饭。今天的菜是姑姑最拿手的糖醋排骨和过桥米线。姑父捡起菜,打开了话题:“今天我在金融街那里看见明天下午两点半那里有一个活动,只要去听一个讲座就可以免费拿一袋纸巾和苹果。”
“那倒好,省了很多钱。”姑姑边吃说,“反正英睿纸巾用得也快。”英睿听了忍俊不禁。他发现自己的姑姑姑父有步入老年化的趋势,竟然会对这种活动兴奋。然后在他分身的时候,姑姑已经答应了陪姑父明天去那里看看。“英睿,明天下午我们要出去,你在家里乖乖待着啊。”
“我知道了。”英睿塞了一大团饭进去,“我又不是小孩子。”
“让你不要吃饭吃得这么猛,小心噎到!”姑姑又开始抱怨了,席英睿真的哭笑不得,不得不细嚼慢咽起来。他的姑姑就是这样的人,总是能用各种方法让他不耐烦起来。不过其实她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尤其是在自己的妈妈出事之后。
晚上他睡着了。在梦中,他见到绿草长青,闻到风中花粉。温暖的白昼,凉爽的夜晚。他又回到了那段和母亲一起度过的时光。两人一起在那座郊区的公园中玩耍,英睿蹲在池塘边,一边嬉笑着,一边伸手拨弄冰冷的池水,池面激起涟漪,妈妈在一旁一脸微笑地看着他。然后,那张笑脸变得越来越哀伤。英睿的眼中噙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