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内再次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找不到词汇表达心中的茫然与惊讶。
这位马家小少爷的魅力这么大么?侍女进了花涧派,依旧念念不忘旧情,居然主动要反过来包养马瑞!
所有人都瞟向今天的新郎,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位马家小少爷,眼神中有惊有喜,有嫉妒有厌恶,都在等待这位马家少爷的回应。
马瑞神『色』瞬息万变。
早先从看到梅儿进屋就猜到了其中一二,梅儿是火属『性』体质,这花涧派女子也是火属『性』体质,很可能因为念及昨日搭救的恩情产生交集。马瑞不相信梅儿刻意包揽了所有功劳,多半是形势所迫,况且只要梅儿平安,一切都可以接受。
但眼前的情况让马瑞有些难堪。
若是答应,自然有大门派福荫的好处,也无疑坐实了吃女人软饭的名声,但如果不答应,马瑞修真寻仙的道路可能会崎岖一些。
正在斟酌利弊得失的马瑞还没作声,一道颇为愤怒的声音打破了正厅里的沉默:
“笑话!花涧派弟子怎么会堕落到来东林河洲抢亲?”
说话的正是杨家长老杨柏,大喜之日跟随迎亲队伍前来观礼,没想到侄女的婚礼上突生意外,出了这档子糗事。哪怕对方是花涧派弟子,杨柏长老也沉不住气了!
新郎官若是当场答允,跟随这女子离开,新娘杨史蓓该何去何从,杨家该如何收场,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一句也问得颇有水准,言语之中将花涧派德行捧至高处,对比之下暗示眼前两人身份可疑,另一方面强调脚下是东林河洲,统治者并非花涧派,再用上抢亲这种夺人眼球的字眼,一句话将白裙女子塑造出一个胡作非为仗势欺人的形象。
整个启源大陆按地理位置分为五块,除去人迹罕至的北莽群山和势力错综复杂的中帝俊洲,无量山掌控东林河洲,花涧派统领南岳化洲,天仁宗则占据西域神洲。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总体上三大门派也都默认如此,各守一方,互不相扰,否则容易造成权利冲突,导致无穷无尽的争端。中帝俊洲已经打得跟热窑似的,不能再让战火蔓延到各自势力腹地之内。
山河派在东林河州偏东一隅,周围七城二十八镇自然也属于无量山管辖范围,按理说,确实轮不到花涧派在此主事,更何况,拿什么证明眼前是花涧派香主呢?
“我徒儿这是牺牲自我,救人于水火,懂吗?”李文歆翻了个朝天白眼,不屑地向马瑞瞟了一眼,直摇头喟叹:“就这?还用抢亲?”
现场大多数宾客都知道这场联姻的背景,听到李文歆如此评价,各个暗自发笑,正是应了那句天上金童配玉女,地上瘸驴配破车,门当户对啊!
杨柏一听众人窃声嗤笑,连自己家侄女都遭连累受到轻视,更是怒不可遏。不过好在没有丧失理智,生气归生气,吹胡子瞪眼可以,但绝不敢上前与“疑似”花涧派香主发生冲突,只是拖住了场面。
马瑞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摇头苦笑起来,缓缓走到梅儿身前,像往常一样伸出双手轻捏少女柔滑粉嫩的双颊,将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微微拉扯出一个勉强笑容,轻声但认真嘱咐道:“好好保重,等少爷发达了,再去花涧派找你!”
李文歆在马瑞伸出手时就欲打断他的双臂,不过再看到徒儿没有一丝抵抗,反而『露』出一脸『迷』恋,顿时如吃了苍蝇般泛恶,撇过头去和杨柏长老一样长吁短叹憋着满腔话语说不出口。
“可是,少爷,师父急着今天就要离开!”梅儿欲言又止,眼泪又要涌出眼眶,不放心地看了看新娘方向,眼神充满了警惕。
知道梅儿担心今晚的安危,马瑞宽慰道:“没事的,相信我!在花涧派等着少爷!”
从昨晚发现情况有变,马瑞已经做了些部署,哪怕没有高手帮忙,马瑞也自信有把握解决问题。
梅儿嘟囔着可爱的樱桃小口,痴痴盯住马瑞看了许久,仿佛要把这位小少爷牢牢记在心中,良久后叹息一声,转身对李文歆轻声道:“师父,徒儿要做的事做完了,可以跟您离开了!不出师绝不下山一步。”
原来梅儿为了能带上少爷一起离开,提出只要肯回一趟马家,许诺以后修真之路必定不会半途而废,否则至死也不出花涧派山门。
“不错。”李文歆扬眉笑了,徒儿放下牵挂是好事!眼神又督到马瑞脸上转了两圈,重复了一遍:“不错。”
马瑞眯着眼与这位花涧派香主对视一瞬,各自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屑。
虽然对于花涧派很动心,但马瑞知道深浅。自己获得能力的方式是个秘密,甚至有些耸人听闻,在没有强大到足以自保的实力之前,马瑞不能以身涉险。可以设想在花涧派那种高手如云的地方,自己万一暴『露』了秘密,即便不被当作异类诛杀,估计也难逃作为小白鼠的命运。
花涧派李文歆丝毫没有打扰别人婚礼的愧疚,视正厅里坐着的上百人为无物,更无多话,莲步散漫转身往门口走去,倒是梅儿还有些拘束,跟在师父身后,点头哈腰一副歉意满满的模样。
正厅里鸦雀无声,马跃夫『妇』瞪直双眼,眼睁睁看着不成器的小儿子居然将老天赏赐的机会挡在门外,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所措,既不敢出声阻拦李文歆,也不知道怎么劝说儿子,总不能儿媳『妇』站在旁边,直接让儿子结婚当日休妻吧?
就连趾高气昂的史珍香小姐也假装专心修理指甲掩盖尴尬,这种时候最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婚礼没受什么实际影响,也没必要深究对方身份是否属实,尤其是这种一旦确认属实会更导致己方浑身不自在的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然而总会有人心里不服,特别是失了面子的婚礼女方,杨柏长老作为眼前杨家话事人,忍不住逞两句口舌之快:
“穷酸奴婢而已!还花涧派呢!”
这其实是一种自我安慰,挽救其实本来并不算丢人的场面。杨氏宗族大小姐的婚礼上,居然跑来一个以前的侍女,提出要包养新郎,哪怕新郎拒绝了此事,对于杨氏宗族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当然,杨柏长老如此义愤填膺不但只因家族受辱,更多的是不忿和嫉妒。身为一个成名已久的杨家长老,一辈子也没机会迈入山河派,更不用说三大门派,而得知一个卑微的侍女居然都能进入花涧派,这种落差让人绝望。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承认自己无能太过残酷。与其正面眼前的事实,倒不如怀疑对方的花涧派身份,暗自否定这件事的真实『性』,这样比较好接受。
杨柏长老声音很小,但正厅也不喧闹,足以让还未走远的师徒俩听到。
接着,更轻微地呢喃声响起:“花道之九、一现!”
所有人眼前一花,粉白的残影瞬间从屋外闪到了屋内,众人目光还没来得及从屋外收回到屋内,接着一声清破声响起,啪!
伴随声响,一个灰袍老者沿着刚才粉白残影的路线反向飞出了正厅,重重落在了庭院石板上,压出一片令人耳膜刺痛的碎裂声,也不知道是骨头碎了还是石板碎了。
众人这才看清,那位自称李文歆的花涧派香主重新回到了正厅,此刻缓缓落地,刚才好像凌空一脚直接踹飞了杨柏长老。
“谁给你的狗胆?”李文歆神『色』淡漠,离去时还算温和的眼神此刻『露』出凛冽的寒意,半眯眼斜视门外倒地不起的老者,冷声问道:“无量山,还是山河派?”
逞了一时畅快的杨柏长老此刻噤若寒蝉,即便全身疼痛不止,杨家长老脑袋还算清醒。除了后悔自己的愚蠢行为,也意识到眼前到底是什么样境界的人物,当即保持缄默,尽量不再给家族惹事,屁都不敢放一个。
正厅里鸦雀无声,似乎连倒抽冷气都要避免引起这位花涧派香主的注意。
太可怕了!杨氏宗族元婴后期的杨柏长老,连出手机会都没有,直接被一脚踹出屋子,躺在那像一只断了腿的狗,爬起身站立都不敢,彻底放弃了抵抗。
“怎么?你以为不开口,我就不能借故宰了你?”李文歆缓缓走向屋外,轻蔑地笑了笑:“老东西还挺懂事,知道本派不能在东林河洲参与世俗争斗。”
杨柏长老之所以是长老,代表他活得够久,知道得够多,启源大陆的势力格局多少有些耳闻。刚才李文歆设了一个套,无论杨柏说无量山还是山河派,眼下就算修真界争斗比试,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花涧派香主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杀了杨家长老。
但如果不回应,杨柏长老也就是个俗世中普通氏族的族人,即便顶撞了花涧派门人,也要由东林河洲的话事人,也就是无量山或者其麾下的分支门派出面裁定,这是修真界的规矩,滥杀平民在哪个世界都遭人唾弃。
杨柏长老此刻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被踢一脚断了骨头算不上严重,族内有无极玉『露』这样的灵『药』随时能治。众目睽睽之下吃鳖也无伤大雅,毕竟对方可是花涧派香主,输了不算丢人。只要自己不牵扯到修真门派,在这东林河洲,哪怕是花涧派也奈何不了自己!
“你猜对了,我确实不能杀你。”李文歆轻盈娇笑,不过在杨柏长老听来如同死亡的丧钟:“因为死亡过于短暂,太便宜你了。”
不愧活到这把年纪,积累的经验警示了危机,杨柏长老心中一紧,果断撑起身体飞速向后逃离,竟看不出已经断了腿。
“想走?”李文歆远远看着目标快窜出了院门,纤手遥遥一指,口中『吟』道:“花道十三、窘步。”
疯狂催动气息加速的杨柏重心前倾,眼看就要冲向大门的矫健身形猛然一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拽住了腿脚,下盘猛然下坠,上半身还欲向前,顿时一个狗吃屎摔趴在地,撞得满脸血污。
“呜,呜!”也不知道是痛楚引来哭泣,还是摔断了门牙说话漏风,杨家长老喷出一嘴血沫,却发现腿脚犹如被缚,站立都做不到,更不用说继续逃跑。
“听着,我徒弟叫梅儿。”李文歆缓缓跟上几步,居高临下,睥睨颓丧的老头,冷眼扫过围观的众人,傲声道:“独天下之春,开百花之先的梅花是也!”
偌大的庭院,静得只能听到喉咙滚动声,以及那个曾是娇弱侍女的强忍抽泣声。
“花道三十七。”李文歆一字一顿缓缓念叨,右手随之抬起,葱白细指如弹拨琴弦般灵动多变,一阵氤氲的粉『色』雾气弥漫在惊恐的杨家长老周身,就在雾气快要遮住视线之时,纤纤玉手猛然握拳:“锁雾!”
粉『色』雾气陡然消失,仿佛瞬间被杨柏长老吸入了体内,惊得围观众人纷纷后退了一步。
“啊——”凄厉的惨叫从杨柏长老血肉模糊的嘴巴里传出,而不远处杨家众人眼睁睁看着自家长老受伤被辱,却一个也不敢站出来发出异响。
“走吧。”李文歆再也没看杨家长老一眼,招招手示意梅儿跟在身后,跨过摊如软泥的老者,傲然背手一步步堂而皇之迈出大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