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母是投湖死的。
她死的并不悲烈,用了最常见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打捞起来时,人已经没了人样,倒不是被湖水泡的,而是生前没有被善待。
她死时,平时很乖明善那天哭的异常惨烈,成姑怎么哄都哄不住。
成姑怕她的哭声扰到大当家,可意外的,那天大当家也很反常,他看着明母的棺材枯坐了一夜。
听说那一夜,不时有哭声从灵堂里面传出来。
而那一夜,灵堂里只有大当家一人,谁都不相信他会为了夫人哭,他分明那么狠心的一个人。
可后来,他再也没有要续弦的意思,大家又都以为,他是良心发现了,再到后来大家看到他对自己的女儿依旧狠厉,才明白,大当家没有变,哪怕原配夫人自杀了,都没能唤醒他的良知。
他将所有的怨气都出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身上,他从未怜悯过,甚至变本加厉。
明善能长大,也是奇迹。
她之所以能来席府,是空慧在中间起了作用。
只因她一句“我想感受一下这人间。”
空慧便帮她安排了。
明善来之前听说过席雯霜,知道她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人,和自己母亲一样,只是有一点,不太一样了。
一个失去了女儿。
一个失去了母亲。
明善想,这剩下来的母亲和女儿,何不能在一起呢?
于是她来到了席府。
走前她去成姑的坟前拜别——我生来是错,母亲因我而亡,父亲因我而狂,我的到来,似乎不被人祝福,成姑走后,我从未感受过温暖,也不知有娘疼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成姑,明善不想留遗憾。
明善走了,我要去找一个娘,孝顺她,我想感受一下,有娘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个娘和我娘一样,是个苦命的女人,无人疼爱,我想,我会去好好爱她,代替她不见了的女儿,陪在她身边。
我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若是可能,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回来了。
成姑,您能理解明善的,对吧?
……
明善不算平静的说完了自己的过去和来因,席雯霜听的心疼肉也疼。
她有千万句话想要批判她的父亲,可到了嘴边,却说:“你好不容易出来了,是什么原因选择坦白,选择回去?”
明善默了,她低下头,肩膀都抖了起来。
她说:“因为,我怕。”
席雯霜握着她的手,道:“你在北平,在席府,这里是最安全的,你怕什么?”
“……”
“还是那边有你牵挂的人?你不得不回去?”
明善含着眼泪抬起头看看着席雯霜,她抽泣道:“哪怕远离了那个地方,远离了那个男人,可……可我对他的惧意,不曾消减,他的命令我不敢违抗,他要我回去,我不敢说不……”
席雯霜蹙眉:“他要你回去干什么?”
明善摇了摇头,而后苦笑了声,道:“总不会是什么好事,他不折磨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你还回去?”
明善低下眉眼,艰难道:“他终究是我的父亲,父命不可违,我若不听,只怕他是不会顾忌我是他的女儿。”他也从未把我当女儿。
席雯霜沉下气,道:“我不同意。”
明善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惊愕,她迟疑了一下,问道:“您,为何不怪我?”
说出真相时明善就已经做好了被谴责驱逐的准备了,可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席家人对她过分宽容。
和席雯霜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对她,明善还是有些了解的。
她试探的问:“您是不是,同情我?”
像军团里其他人一样,同情我的遭遇,才对自己这样好?
席雯霜看着她,轻轻的摇头,道:“不是同情,是心疼。”
“我也有女儿,和你一比,她简直是幸运的。”
“您不觉得我坏吗?若不是我的突然出现,您和倾城早就相认了。”
席雯霜笑了笑,并无责怪之意,她温柔的看着明善,道:“若是之前,你这样问我,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可现在,不一样了。”
明善眼神一阵闪烁,像是又要凝出泪花来一样。
席雯霜道:“若是你呢,再来一次,你还会骗我吗?”
明善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她道:“再来一次,我还是想来您身边,哪怕违背道德,哪怕结果,还不如现在。”
人生已经很艰难了,为何要苦苦纠缠过去呢?能包容,就多包容不好吗?
席雯霜笑了笑,看着明善忐忑的眸子,认真的道:“明善,我不怪你,你让我多了一个好女儿,让倾城多了一个好姐妹,我很高兴你来到我身边。”
明善这才破涕而笑。
“明善,你不要回去,娘不放心。”
“我……我在想想。”
“席府会给你最好的庇护,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走远了我看不到你,也护不了你,明善,不要让娘担心。”
“……好!”
虽然不知她父亲要她回去想干什么,可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席雯霜不敢让她回去冒险,万一回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呢?
留在席府,对她的人身安全才是最有保障的。
明善是怕,她也准备回去,可娘留了,可娘会担心,可她本身也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可……
太多的理由盘绕在明善心头。
她回复了“好”,不回去了,她才不要回去,不要回到那个觉都不敢睡的地方。
这一生她没敢做过什么拼命的事,只有这么一次,为自己的一辈子拼一把。
她相信娘,一个会在天上保佑她,一个就在她的身边护着她。
或许前半生悲惨,但后半生,她要为自己赌一把,赢了,就是一辈子的幸福。
对于明善的留下,席氏夫妇并无异议,不过请了她身边的络儿打听,得知明善的过去后,席氏夫妇更是没什么话说了。
倒是找了个积极的理由对自己说:相逢是缘,说明他们与明善有这份缘。
好在是真正的清妧就在身边,也没有铸成大错,没什么过大的损失。
当然,也只有席氏父子这样想,在裴吟芝的心里,哪里是没铸成大错?错!错的离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