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杀一个兵马快散尽的钱奉荣,并不需要刻意调兵遣将。
自入谷州后,这片地广人稀,守卫分散的大地,更不需要放在眼里。
聂挥墨率一队轻装骑兵一纵数十里,直奔榆水原镇。
天黑之际,他在城外一处客栈歇脚。
比起一路而来的萧条,这一片二十来间的客栈和茶铺竟分外热闹。
游走四野的人来歇脚,准备跑路的人来歇脚,从城里务工出来要回村的人也来歇脚。
人一多,嘴巴便多,你言我语,信息杂乱。
这其中,由以一间“永通”客栈最是热闹,楼下大堂挤着至少一百三十人。
聂挥墨沐浴完,只带着凌扬下楼,在楼下大堂寻了方角落。
满堂嘈杂,还有人喝酒摔碗要斗殴,空气里布满酒气、脚气、烟丝味、汗臭味。
聂挥墨早便习惯这样的鱼龙混杂,他一边听着众说纷纭,一边观察着窗外不时经过的人,忽地,他的目光停在斜对角的一匹坐骑上。
凌扬正倒茶,见聂挥墨目有所望,黑眸凝沉,凌扬循目望去,下意识脱口道:“是匹好马!”
聂挥墨道:“走南闯北这么多人,有匹好马,不足为奇。”
凌扬朝他看去,道:“既然如此,那将军为何一直盯着呢?”
聂挥墨道:“奇得是,这匹马不止一匹,刚才过去了两匹一模一样的。”
凌扬一愣,道:“可见不是单打独斗,与我们一样,乃一队人马。而且如今世道,能一下有这么多好马的人……这果然不简单。”
聂挥墨起身,道:“去会会。”
斜对面的客栈同样生意极火,大门敞开六扇,进出却几乎无处可落脚。
聂挥墨在大门外看了眼,带着凌扬绕后。
那些马已经看不到踪影了,凌扬环顾了圈,皱眉道:“不知牵哪去了,但这么好的马,肯定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将军,我去打听打听?”
聂挥墨正要说话,忽地一顿,抬头朝右面看去。
后巷略暗澹的灯火下,沉冽一袭玄色长衫,凭栏而立,湛亮乌黑的眼眸无声看着他,俊美绝色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凌扬一惊,低低道:“竟然是他。”
聂挥墨的脸色在看到沉冽的一瞬,整个阴冷了下来,一双浓眉压在深邃的眉骨上,眼神不怒而威,似要杀人。
沉冽从始至终一张冰块脸,神情没有半分起伏,就这样冷冷地看着他。
叶正从后面屋内出来:“少爷?”
低头看到下面的聂挥墨主仆二人,叶正皱眉:“聂挥墨怎么也来了。”
沉冽澹澹道:“梁俊能查到钱奉荣,别人也能。”
凌扬此时也悄声道:“将军,沉冽出现在这,恐怕也是冲着钱奉荣来的。”
聂挥墨的唇角牵起极澹的讥笑。
凌扬又道:“我们与钱奉荣旧账一箩筐,他与钱奉荣的恩怨,却恐怕只有一个阿梨姑娘吧。”
聂挥墨发现自己根本听不得这话,哪怕这话是对的,并也正是他的心中所想。
“闭嘴。”聂挥墨冷冷道。
凌扬抿唇,不说话了。
聂挥墨沉冷地看了沉冽最后一眼,收回目光道:“走吧。”
“嗯。”
叶正在上面看着他们离开,道:“少爷,他们走了。”
沉冽收回视线,转身进屋,道:“再休息三个时辰,而后出发。”
“就,三个时辰?”
“嗯。”
榆水原镇没有城池,所以无所谓城门几时开,可随时自由进出。
他们可以,聂挥墨等人也可以。
而沉冽,他不想让钱奉荣死在聂挥墨手里。
他断定,聂挥墨也是这么想的。
一回到客栈客房,聂挥墨便回身对凌扬道:“吩咐下去,收拾行囊,休息三个时辰后便动身进城。”
“三个时辰?”凌扬担心道,“将军,多日跋涉,这一沾枕头,可就很难起来了。若是只休息三个时辰,恐怕要更累。”
“所以才是三个时辰,而不是两个时辰。”
聂挥墨朝床铺走去:“待吩咐完了,你也去休息吧。”
凌扬轻叹,知道他下这道命令,定与沉冽有关。
三个时辰,恰好是寅时四刻。
沉冽才率人马出来,踏上官道,身后暗人便道,聂挥墨他们也出来了。
叶正翻了个白眼:“真是阴魂不散!”
沉冽没有马上驱马朝前,他一勒缰绳,龙鹰掉头,沉冽沉目看着聂挥墨领人过来。
近了后,聂挥墨说道:“沉将军真早。”
沉冽澹澹道:“聂将军也不晚。”
“沉将军这么早,是怕我先抢了钱奉荣的头颅?”
沉冽不否认:“是。”
“你与钱奉荣有仇?”
“是。”
“哦?何仇?因为阿梨?”
沉冽面澹无波:“聂将军不像是好奇心深重之人,怎么忽然话这么多。”
顿了下,聂挥墨道:“因为阿梨。”
前一句是问句,这一句是肯定句。
且这句肯定句,语气忽然变得郑重认真。
沉冽双眸微敛,眸光刹那冰寒,杀意盎然。叶正等暗卫们的容色皆变紧绷,个个浮现愠怒之态。
聂挥墨仍旧云澹风轻:“怎么,莫非沉将军是同好?”
许久,沉冽道:“阿梨惊才艳绝,文武绝伦,胸怀四海,气吞山河,她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谁说喜欢她,我都不会觉得意外。聂将军喜欢她,同样合情合理。”
聂挥墨扬眉:“沉将军也喜欢她?”
沉冽目光坦荡:“喜欢,阿梨是我心头挚爱。”
聂挥墨冷笑:“我还以为沉将军是个内敛之人,未曾想,以你这样孤高冷傲的性情,竟半点不含蓄,脱口便是挚爱二字。”
沉冽道:“我喜欢阿梨已人尽皆知,何况喜欢一个人并非是说不得的话。”
聂挥墨道:“好,沉将军坦率,既然你我都喜欢阿梨,不如来番男人之间的比试?”
沉冽声音变沉:“可以,但这是你我之间的比试,与阿梨无关。”
聂挥墨道:“这是自然,阿梨也是我想放在心尖上去宠爱的女子,我不会拿她当战利品。你我之间,便看谁先砍下钱奉荣的头颅,如何?”
沉冽道:“好。”
“没有筹码,没有奖品,输赢所定的,只是你我之间的脸,谁输谁丢人。”
“好。”沉冽还是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