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曾氏的脸上彻底没了血色,郭耿平继续道:“放眼历朝,若是外敌入侵,则先破外,再攻内,帝王都是最后才……而若遇宫变,从内先破,则总有各路王侯出兵援京,来解皇家危机。那时,要么危机除去,皇帝仍是皇帝。要么遇上心狠的王侯,借势将帝王拉下马,自己称帝。而如今我们所遇之危局,不仅是太子困守,各路皇子极其子嗣都……”
说难听点,以前死一个太子,这没什么,多得是能登基的皇子。
可是眼下,能登基的皇子皇孙全都挤在河京这么一个小地方,现在,更是全部都挤去殡宫了。
郭耿平声音变得非常低:“不在河京的,还有建安王、平宁王、奉名王等,那年轻一辈里,有李循、李骁、李乐安、李乃歌、李长柏……”
曾氏听着他一个一个说着,喃喃道:“李循、李骁、李长柏……?”
郭耿平道:“倒是想起来,李骁那身本事,也是当世翘楚。”
曾氏闭上了眼睛,唇色泛白。
李循带过兵,宣延二十四年的重天台祈福,便是为李循出兵而设,结果敲响了整个大乾的丧钟序曲。
可那李循,带兵十万出征,未有多大战绩,只打了十来场局部战役,有败有胜,并无碾压之态。
没多久,他便因水土不服,染了重病,坚持数月后,撑不下去了。
彼时,皇帝已迁都至河京,李循历经千险万苦,回去归禾建安王府,从此再无半点音讯,说是他一直在府里静养生息。
而同样出自于建安王府的李骁,一个好战之徒,生得秀气白净,内里却鲁莽粗犷,一旦上头,他什么都可不顾。
当年在永安,曾氏听闻他竟直接将郑国公家的赵唐当街折断手。
郑北十二府的人,皇帝都要敬几分,李骁居然敢。
除却莽撞,他还有一颗藏都藏不住的狼子野心,只是这么多年了,只见他有野心,却未见他有半分作为。
那李长柏,是平宁王的小孙子,但在曾氏看来,整座平宁王府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唯有平宁王的二女儿,尚安郡主李奕舒。
曾氏直摇头,就这么个女子,不过也只是矮个子里拔高。
郭耿平低低道:“毕夫人……”
“何苦来哉,何苦呢?”曾氏虚虚望着地面,“我夫君赤胆忠心,忠君爱国,不惜舍弃身躯。当年先帝临终前,要我夫君同欧阳安丰、夏文善、翁迎四人力护新君。如今,新君成旧帝,身陷囹圄,遭众群嘲,百官背弃,江山崩殂。我夫君他们,四人皆殒,无人可护国之昌运,要平白便宜了那些王公贵戚。”
郭耿平叹道:“曾夫人,至少,皇后娘娘还是娘娘,今后,她便是至尊无上的天后。”
这于曾氏的确是一种宽慰,可这种宽慰,在风雨凋零的李乾江山前,又根本不足以解忧。
一旁的穆玉海这时起身,声音很轻地道:“郭伯父,我得先回去了,我怕监正他们会有事寻我。”
郭耿平点点头,又道:“你今天还要回宫吗?若是回,可有办法去往东宫?”
穆玉海为难:“今日定是回不去了,明日也不知可否能进宫,即便进了,也去不到东宫那的……”
“如此,便算了。”郭耿平说道。
待穆玉海离开,曾氏这才想起过来的目的,看向郭耿平:“城外送回来得那封信,郭老爷,你怎么看?是真是假?”
郭耿平肃容道:“应当是真,那阿梨非等闲姑娘,怎可能不做绸缪便翻天掀地呢。”
“若是真的,那我毕家军……”
“若是真的,毕家军也不必怕,”郭耿平抬手轻轻捋着胡子,“毕家军,可是有毕应,毕萧两位大将的,并且,关宁行军也快到了。”
曾氏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愿诸事顺畅,天佑我大乾。”
穆玉海从郭府后院离开,才出来,听得空中一声古怪的鸟叫,他眉头轻皱,但没有抬首去看,而是快步离开。
待去到不远处一个无人角落时,他才停下朝四周张望。
那古怪的鸟叫声没有再出现了。
穆玉海神色愈发严肃,忽然,他的肩膀被人一拍,吓得他心脏快跳停。
穆玉海回过头去,暗夜里,对方的个子比他要矮半个头,一双眼睛冷鸷阴暗,眸中三分为黑,七分留白,直直地看着他:“穆玉海,好久不见。”
穆玉海吓得快尿裤子,结结巴巴道:“全、全爷。”
全九维上下打量他一眼,道:“跟我来。”
夜已深,街上仍到处都是忙碌身影。
一队男人推着装满石块的板车从他们跟前路过,待人全部走完,全九维领着穆玉海穿过几条长道,推开一道没有半点光亮的院门。
从酒窖深入地下,视野里才终于出现烛光。
不太大的屋子中坐着至少十个男人,正在说话,声音细细碎碎,空气里散着一股难闻的味。
穆玉海在黑暗里磕磕绊绊半日,额头被撞得生疼,他揉着脑门逐一望去,全是陌生脸孔。
直到看到了翀门辉。
翀门辉坐在最后面,正在吃烧鸡,本就难闻的气味,因这烧鸡更难闻。
全九维的忽然出现,男人们短暂停下朝他和穆玉海打量,但很快便又收走目光。
翀门辉抬手招他们过去。
穆玉海近了后瞄了眼,翀门辉脚上依然穿着双绣花鞋,不过这双很新,绣面洁净,只有一点点污泥。
翀门辉是徒手撕得,双手都是烧鸡的油腻,他嘴巴一圈也全是油,鸡骨头被他嚼得稀烂,看骨头堆里的鸡大腿,他应该已经吃了好几只烧鸡了。
翀门辉用小拇指剔着牙缝,道:“宫里现在什么情况?”
听到这话,那些正说话的男人们渐渐停下,朝穆玉海看去。
穆玉海小声道:“前辈知道了多少?”
翀门辉眉头一皱,忽然暴躁:“哎!老夫又不知全貌,所以怎知道老夫所知道得占了全貌的多少?你就说,有什么说什么,全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