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陈先生盯着簿册上的字,冷冷道:“好个郭观!”
郭观这才反应过来,只是同名,不是说他。
赵琙这时“咦”了声,目光朝郭观看去。
郭观一凛,随即微微垂首,抬手作揖。
“这位,也是先生?”赵琙说道。
“嗯,是来衡香后新请的几位先生。”詹陈先生说道。
“难怪呢,看着面生,”说着,赵琙咧嘴一笑,皓齿洁白,“老师,那这位先生,他正经吗?”
他这句话的声音不大,只有离他近的几个先生听得见,众人面色都微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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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陈先生反而还好,这才是赵琙身上熟悉的配方。
“那是当然的。”詹陈先生说道。
东平学府对先生的把控极其严格,只有足够优秀的人才能入职。
“好玩,”赵琙说道,“老师,要不,我去考考他?”
詹陈先生叹了口气,肃容说道:“世子,近来衡香多风雨,你就不要为难人了。”
“风雨?什么风?哪阵雨?”
詹陈先生只摇头,没有接话。
“哎,老师,这就不够意思了呢。”赵琙说道。
顿了下,赵琙将身体倾过去,低低道:“莫非,老师口中的风雨,是赴世论学?还是,夏家军?”
詹陈先生道:“世子,那夏家军和晏军,你可曾去见过?”
“见他们?”赵琙讥讽,提高声音,“老师忘了,当年在京城时,我要去见那沉冽,你还不屑呢,后来我还被他拒之于门外。若是现在再去见他和阿梨那丫头,岂非俊脸去贴丑屁股?”
提及当年,詹陈先生沉声道:“真快,都是六年前的事了。”
“是呢,那女童着实顽劣,当初问您借书,未想是个幌子,转头跑去问邱先生拿书了。一眨眼,女童变成了少女,身旁还有数万将士围绕,谁能想到呢。”
邱先生就坐在不远处,听到自己被提及,他哈哈一乐,没当回事。
郭观心里则略略松了一口气。
听起来,他们关系并不好,若由郑国公府世子出面去揭穿那女童的身份,夏家军的将士绝对不会怀疑,天下人也定更信他。
不过这位郑北来的世子,看上去可真不是善茬。
赵琙继续和詹陈先生他们往下聊,聊银钱,聊军资,再聊到房屋建造和道路修补,期间偶尔掺杂天下大势。
郭观竖着耳朵在听,察言观色,想摸清这位世子的性情。
可烦得是,每次一聊到战事,这位世子便会忽然很激动,暴喝一声“该死的郭观!”
郭观被喝得胆战心惊。
茶水换新,绿茶如轻舟,挺秀匀齐,嫩叶舒展,赵琙接来,闻上一口,赞叹说道:“好茶哪里都有,唯在书院,并与众先生促谈之时,才得品出其真正香韵。师者如茶,雅而澹,此悠远广阔,受益终身!”
简单一句话,令在场众先生们皆大感心悦,纷纷谦辞。
郭观心道此人嘴巴当真厉害,边因他所说之话,无意识地去端茶,低眉时瞧见茶盏下压着的纸张,他刹那一个手抖。
随后才惊觉,他这一盏茶的茶水竟满满当当,滚烫滚烫的水顿时泼在他的手背上,他条件反射地松手,茶杯砰地一声,摔在茶盘上,再跌去地上,热茶泼了他半身。
所有人的注意都被他吸引,眼看着那茶杯咕噜咕噜滚了出去,众人再抬眸,看向他的脸。
郭观被烫得龇牙咧嘴,不过这会儿可以忍耐住,并未呼痛,也未因热水溅到身子上而激动地跳起。
以及,他心情蓦地开始激动澎湃了起来。
她出手了!终于忍不住了!
从松韵堂的箭囊到现在这张纸!
郭观克制地起身,作揖说道:“诸位,茶水太烫,有所失礼。不过并非仅仅是因为茶,而是……”
他一顿,落在桉几上的视线变得呆愣。
纸上的字呢?
大家都看着他。
他看着桉几。
“又见先生?”詹陈先生出声。
赵琙也出声:“老师,你这在衡香请来得老师,有些怪啊。”
他的声音其实不响,但整个大厅此时安静,所以这话能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才被他夸过的众先生们心里浮起对又见先生的不满,感觉这人像是来拆台的。
“是我唐突失礼了。”郭观揖礼,平静说完,将杯子拾起,再坐回去。
待众人都将视线转走,继续去和赵琙说话,郭观抬手轻轻抚在这张纸上。
上面只余微小的颗粒,刚才那些字,一遇热水竟化得干干净净。
若是没化,仅凭这张纸上的恶毒诅咒和警告,他一呈上去,再添油加醋,把以前的暗线伏笔都拎出来,保证能让那女子变得人憎鬼厌。
这时,却听他又被人点到。
郭观抬起头,见那位摸不透性情的郑北世子竟又盯上了他。
“这位衡香先生可真是奇怪,”赵琙幽幽说道,“一边说着唐突失礼,一边不知下去换衣裳,当众失手将水摔在自己身上这种事,本世子还是头一次听到。而脏了衣裳不去换,更是见所未见。”
众先生们不友善的目光再度齐齐朝郭观看来。
云从先生起身道:“又见先生,衣裳若不换,待水冷了,可能会染风寒。”
郭观只得硬着头皮起来,同众人告辞。
他转身离开,心下悻悻,怒意冲头。
不过很快,郭观就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松韵堂的箭囊也好,现在的这张纸也好,都可看出,那少女确实快要忍不住了。
只要她敢在明面上和他起争执,或者真正过来伤他皮肉,他一定裹挟舆论倒逼!
他且也隐忍!
这些念头刚闪过,他的小腿就被一颗石子用力砸中。
“哎幼!”郭观这次没忍住惊呼,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室内众人的目光皆看来,脸上神情越发难堪。
“谁伤我!”郭观怒喝,“出来!”
是吧,还是忍不住了吧!
要对他动手了吧!
却见一个男子从角落里跳出来,惊恐地瞪着他。
众人都认得,是东平学府后巷的一个傻儿。
“打鸟!打鸟!大傻在打鸟,石头,用石头打鸟……大傻不是故意的!不打人,打鸟!”男子结结巴巴道。
郭观气得眼前一黑:“谁给放进来的!”
“啧!”赵琙摇了摇头,又“啧”了一声。
“衡香的先生,果真很衡香。”赵琙说道。
詹陈先生脸上彻底没了好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