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蒸好的馒头送来了,夏昭衣整理好包袱后将信递过去,又示意伙计俯身,她凑在伙计耳边轻声低语。
伙计一愣,看着手里的信,又朝她看去:“这样说?”
“对啊。”
“可是你……”伙计打量眼前这小女童,目光浮起一些不信任了。
“你去说了就是了,反正你又不吃亏,要么你直接就当我是坏人,让他们看完信再做出判断,要这点辩知能力都没有,那你们这小村子迟早也得玩完啊,你就当是考考他们。”
说完,夏昭衣便转身走了。
还是那样子的说法,信与不信,其实都跟她没关系。
能帮人一把,就当帮一把,别人不要你的帮忙,那也没必要非得求上去。
从村子东北面的小道离开,避开了那边蹲在暗处的守卫民兵。
夏昭衣算着自己脚下的步伐。
多走一步,就离二哥更近一步。
当然,有匹马就更快了。
一声尖锐哨音,早已起来操练的兵丁们闻声纷纷跑来集合。
又两道哨音后,宋二郎放下了手里的哨子,侧头朝左手面看去。
那些跑迟了的士兵僵愣在那。
“开战后,你们负责打前头。”宋二郎道,“这样就不会担心跑慢了。”
几个士兵抬手整理了下盔甲,点头:“是……”
“进来!”
士兵们耷拉着头,跑进了人群。
“报数!”宋二郎又喝道。
一声一声的数字响起,宋二郎面色冷峻的站在人前。
他的脸上没再贴那假面皮了,但是面皮下的脸,反倒让很多人觉得不太适应。
之前第一眼恐怖,再看下去就只剩滑稽二字,现在没了面皮,倒觉得太过威严和凌厉了。
而宋二郎心里面,现在却是一团糟。
这里甚至连操练场都算不上,不过是用帐篷围住的一块宽阔草地。
算上跟着他一起南下的三百名郑北军,全部人数都还不到五百。
而除却那些郑北军,剩下来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站没站样的兵痞!
想也知道,有出息的又怎么会被派到这里?跟流放有什么区别?
而最害怕的是,这里面还杂有那些马贼们的细作。
但是昨日的急信,得知这些马贼来势汹汹,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去逐一分辨和捉出奸细了。
报完数后,宋二郎把五百人分成三组,纯郑北军一组,作为全军主力。
郑北军最精锐的一部分则和这些留守本地的兆云兵为一组,暗下命令,一旦觉得哪个兆云兵有问题,完全可以先斩后奏。
剩下的最少一股兵,都是兆云兵,也是宋二郎觉得最值得怀疑的那一队。
这些郑北军全是西北战场上以白骨和鲜血淬炼而生的,多少次绝境困顿之地,都被他们以命搏杀出一条血路,光是他们的眼神,不轻不重的一眼,就是一柄锐刀。
铮铮男儿八千人,最后只余两千众,这三百人,还是郑公国世子赵琙扛下天威压力为他调度的,于郑国公府,与割肉何异。
宋二郎敛了眼眸,回头看向磐云道另一侧的广袤长野。
“这里打了多少年了?”宋二郎高声问道。
没人回答。
宋二郎伸手指去:“这个地方,土地肥沃,山清水秀,如果用来种庄稼,能产出多少?”
众人抬眸看去,入目全是青葱沃野,天际大河涛涛,远山如画,天地无边。
“被一群狼心狗肺的糟践了!”宋二郎怒喝,又更拔高了一些声音,“兄弟们,兵荒马乱数百年,安稳岁月夹缝其中,屈指可数,而这里,百年来都没人能打下,如果我们打下了,从此以后这里不再叫做兆云山!以我们之血,冠这大地之名!”
“是!”郑北军最先发出暴吼。
“我听不见,响一点!”宋二郎高声叫道。
“是!!”众人吼道,那些兆云兵们也被带动,无端一阵热血狂涌。
“出发!”宋二郎道,“我们走!”
大风吹来,沈谙一头墨发高高扬起。
他手里捏着书卷,另一只手负在身后,广袖在风中,同墨发一起翻飞。
“你看,”沈谙笑道,“上过战场的就是不同,和那些兆云兵一起,泾渭分明,是不是很容易辨出来?”
沈冽看着远处那些兵马,没有说话,向来冰冷的眼神,今日难得如春暖夏阳,隐隐有着期许与向往。
“你要不要一起去?”沈谙回头看来。
沈冽与他对望一眼,看回那边,轻摇了下头:“不了。”
“说好的剿匪呢?”沈谙笑道。
“我剿的匪,还不够多么。”
“和他们一起,你能杀的更多。”
沈冽没说话,半响,回身撩开帐篷,走入了进去。
帐篷门帘垂落,恢复平静不久,又被风给带起。
沈谙看着门帘,再垂眸虚望手里的书,忽的一阵猛烈咳嗽,他伸手支在唇上,咳的凶狠。
想要忍,但越来越难憋住。
他撑在帐篷上,清瘦背脊弓在那边,一直咳着。
沈冽盘腿坐在帐篷里,后背挺拔,听着外面的声声咳嗽,闭上了眼睛。
一匹快马从远处奔来。
卞八爷坐在马上,面色冷漠。
“是兆云关的!”十人长一到便叫道,“那边有动静了!”
卞八爷没说话,像是没有听到,冷冷的望着天边。
十人长觉察不对劲,忽的看到他后面两匹马上的人,一愣:“大少爷,二少爷?你们怎么来了?”
随后又注意到他们头上绑缚的孝巾,十人长惊了:“这是……”
卞雷面色惨白,唇色也是白兮兮的,看样子是病了。
卞元丰眼眶红肿,双手紧紧的抓在缰绳上。
“要血祭么,大当家的。”鲁贪狼阴冷道。
血祭。
这两个字让卞元丰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尖亮了起来,他抬头看向卞八爷,愤恨的叫道:“爹!”
“杀。”卞八爷咬牙,“全都杀了,我要踏平那个村子!”
另一匹快马,下了官道后,在山野的泥路上奔跑。
跑着跑着,男人忽的放慢了速度。
他以为是看错了,可是没看错,那边真的有个小女童。
她盘腿在溪边,正垂头削着木头。
头发用木簪固定着,露出白皙的脖颈,一身布衣,衬得她肤色好看。
男人四下看了眼,再看向那女童,似乎就她一人。
还从来没遇见过这么淡定的小童,有些奇怪,可是他还是拔出了腰间的刀,这种顺手一刀的事情,又不是没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