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绿岛,一般都是年三十上午贴春联的,所以陈天蓝过来的时候陈天雨带着吨吨和糖球就在贴对联和过门钱,过门钱是刻着福字和招财进宝之类吉祥话的剪纸,贴在门楣和窗台上方的,不过这种剪纸不是用剪刀剪出来的,是用小凿子一叠一叠凿出来的。以前红黄蓝紫颜色很多,最近这几年主要是红色。
陈天雨负责贴,吨吨和糖球一个端着浆糊盆,一个负责递对联和过门钱,顺带还要帮着看看贴的正不正。
“三哥,吨吨,糖球也在啊?”陈天蓝见过糖球,知道他是陈安修朋友的孩子,和吨吨玩的不错。
吨吨和糖球喊她小姑,陈天雨贴完手中的几张过门钱也从板凳上跳下来,“怎么这么一大早就过来了,四叔四婶不是昨晚刚到吗?也没多歇歇?”
陈天蓝帮着摁了摁春联下方微微翘着的一角笑说,“我爸爸那人习惯了,你想让他睡个懒觉都不行,二伯二娘呢,大伯他们都过来了,在奶奶那边说话,大伯让我过来喊二伯一道过去喝茶呢。”
陈天雨移开脚边的凳子,让出门口说,“都在家呢,进来说话吧。”
陈爸爸正在隔间的炉子上炖猪皮,准备做猪皮冻,听陈天蓝这么说,就出来洗把手,拿件外套说,“那我这就过去,天蓝就在这边玩吧,你二姐也回来了。”
陈天晴就笑说,“正好缺个包饺子的,赶紧的,别走了。”她在揉面,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手上还沾着不少面粉。
陈天蓝探头往厨房里看了一眼,惊呼道,“好多馅儿,这要包多少啊,不过我刚回来,还没和奶奶说两句话呢,我去看看奶奶,待会就过来。”
她这话说的在理,陈天晴不再勉强,她昨晚回来,吃过晚饭后,也是去奶奶那边坐了会。
陈妈妈正在拌饺子馅,听陈天蓝这么说,就出声道,“别听你二姐胡说,饺子下午才包呢,你待会过来玩,让你妈妈他们中午来这边吃饭。”
陈天蓝答应着,又说,“二娘,你也一起过去吧,我大娘他们都来了。”
大年三十大家正忙的时候来这么一处,陈妈妈大概也知道是什么事情,但他们兄弟间的纠葛,也不用她一个女人去从旁说嘴,她也不想去掺和,就推说,“我倒是想去呢,不过冒冒和糖果还在家里,不能没人看着,那边人多,领着过去净添乱。你们先过去吧,我过会有空就过去。”
陈天蓝多少知道一些她这二娘的脾气,也不再多劝,道别后,和陈爸爸一道出门去了。路上的时候,她想起没见到陈安修和章时年就问,“我二哥呢,怎么没见到他?”
“他在镇上那边贴对联呢。”建材店和农家乐那边虽然不需要大张旗鼓的装饰,但过年了,贴个福字和对联还是要的。
这叔侄俩到的时候,其他人都在陈建浩家的堂屋里说话,老老少少的坐了一屋子,睿哲抓着一只模型飞机满屋子乱跑,正对着门口这里陈奶奶就在喊,“睿哲啊,你小心点,慢点跑,别磕着。”催着李文彩跟着,又让其他人把屋里的凳子都搬开。她旁边坐的是四儿媳妇薛冰。薛冰旁边是刘雪,其他的男人都围坐在靠东边的沙发那里。屋里唯独不见李文文和柴秋霞。
陈爸爸一进门,陈建友先起身招呼他,“二哥,就等你了,快过来坐。”陈建浩和天齐天意两个小辈也赶紧起身让座。就陈建明没动,就抬了抬头。
薛冰他们也都打了招呼,问了些二嫂和孩子怎么没过来,很久没见吨吨和冒冒之类的话,之后见他们兄弟有话要说,女眷们就搀着陈奶奶到她屋里说话去了,天齐说要出去抽根烟,拉着天意也出来了,屋里就剩下陈家的四个兄弟。
其他人都出去后,方才勉强维持的热闹场面也荡然无存,陈建浩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陈建明坐在那里稳如泰山地喝他的茶水,话主要是陈爸爸和陈建友说的。
开始谁都没导入正题,陈建友本来的意思呢,是想先说说话,调节调节气氛,大家心情好了,话就好出口了,但半天说下来,就他和二哥一唱一和的,另外两个有矛盾的人反倒不搭话,这就让原先的计划很难继续下去。
陈建友去看陈爸爸,陈爸爸知道效果不大,但还是又劝了两句,陈建明仍旧一声不吭,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陈建浩见此,腾的一下起身,神色激动地说,“二哥,你什么都别说了,我心里比谁都明白,咱们兄弟几个中,就我最没本事,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怨不得别人看不上我。”老大当官,老四在部队里也混得好,就二哥稍微差点吧,但早些年包工程攒下了钱,家里现在还开着那么大一个建材店,也是不缺钱的,就他最没出息,给儿子买个房,他还要出去低头哈腰地跟人借,“可是我再没本事,我也没到别人门上讨饭吃,有些人也不用担心我死乞白赖地扒着不放,我这点脸面还是要的,以后就这么着吧,谁也不用碍谁的眼。有人不稀罕我这穷兄弟,我也不敢去高攀。”
陈建浩说到后来,一个大男人眼睛都红了,陈爸爸就坐在他边上,就起身去拉他,“老三,你这是干什么,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我知道心里委屈,但今天都大年三十了,让人听到笑话。”陈建友也过来拉他。
要换在以前,陈建浩就给这个面子了,但他一看到陈建明那态度,气就不打一处来,咬咬牙说,“不过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讲,人这一辈子,还没死之前,谁也不敢说以后就没个难处,没个沟沟坎坎的,今天自己不积德,以后遭难了也甭求别人帮忙。”
陈爸爸想制止,但又不能直接去捂他的嘴巴,结果陈建浩这话一出,陈建明的脸当场就变了,他一拍桌子说,“老三,你胡说八道什么?”
李文彩也不知道是早就在门外站着了,还是恰巧,反正进来的时候是正当好,几乎是陈建浩话音一落,她就推门进来了,手里拎着个暖壶,她进门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弯腰把暖壶往地上一掼,可能用力过度,装满热水的暖壶砰地一声爆开了,她自己大概也没想到,吓得惊叫一声就往旁边躲。
这屋里的动静太大,引得薛冰几个也过来了,李文彩受此惊吓,再想想刚刚听到的那番话,心里那股气就像火上浇了油一样,也顾不得长辈小辈的一屋,就高声说,“陈建浩,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天齐爸爸再怎么做的不对,也是你大哥吧,有你这么当弟弟的吗,大年三十的,空口白牙的就咒人,什么不积德,什么叫以后遭难,就因为没借给你钱,就值得你这样咒骂人,你当时不提前说就过来借钱,还不许你大哥大嫂手头紧吗?难道要我们这老两口出去借钱再借给你吗?就是要出去借钱也不得宽限个时间吗?我们一说钱不够,你当时甩脸就走人。没让你拿到钱,我们也过意不去,事后我来赔不是,你不见,我让雪来,你把东西砸了。你还要让大哥大嫂怎么办?让我们这一把年纪了到门上跪着求你吗?这样你好看,还是我们好看?本来我们啥也不想说了,可老四难得回家一趟,在家劝你大哥说,这么多年的亲兄弟要和气,我们这才过来想和你好好说说,可你就这是什么态度,心里竟然巴不得我们出事,就为了这么点钱,真是兄弟都不是兄弟,都反目成仇人了。”她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薛冰就扶着她坐下说,“大嫂,你先别激动,三哥肯定没别的意思。”
李文彩就抓着薛冰的手说,“你和老四天天在外面是不知道,别人都当你大哥在政府里工作过,就以为攒下了万贯家财,其实钱哪有那么好赚,谁家过日子不得仔细算计着,只是你大哥是家里的老大,有些个难处不好往外说,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谁知道到头来反倒是落下一身不是呢。”
柴秋霞还穿着围裙,刚刚应该是在厨房里忙活了,她性子弱,只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哗哗的往下掉,却不知道找什么话反驳。
陈建浩一脚踢翻了凳子,也不和他们讲道理了,指着门口说,“滚,陈建明你全家都滚,这是我家,我不用你来,你家,我以后也不登门。我只当没你这个哥哥,你也不用当我是弟弟。”
陈建明脸色铁青,一声没出,甩袖子就走人,刚出门口就遇到刘雪搀扶着陈奶奶过来了,陈奶奶一把攥住他的袖子问,“老大,你这是做什么去?”
“娘,你也听听老三说的什么话。我这做大哥的都主动上门了,他还这么不依不饶的。”
陈奶奶一看屋里的情形,哭的哭,抹眼泪的抹眼泪,她虽然没听个全,但也明白个大概了,她一口气堵在心口上,眼前就有点发黑,身子晃了晃,刘雪赶忙扶住她,喊了声,“奶奶。”
陈建明本来要走的,这下也不敢走了,扶住她另外半边身子,“娘,你这是怎么了?”
陈奶奶即使在难受,也一把甩开他,“我不用你管,你现在有本事了,长脾气了,有老娘,老娘你不养,我住院你都不知道来看看,侄子要结婚,兄弟问你借个钱,跟要你命一样,你心里还有谁?你兄弟姊妹多,但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打小,委屈过你没有,什么不是先就着你,家里做新衣服都是比着你来,你穿旧了,才轮到你这些弟弟们,你在外面上学,要吃粮食,家里从牙缝里省下来也先供着你,建友小先不说,那会建平和建浩都是半大小子了,白天吃不饱,晚上饿的起来光喝凉水,就这样,他们说过你半句没有,可你怎么做的,你结婚后生怕他们拖累你,一年到头也不回家两次,你现在嫌弃他们没本事了,你怎么不说家里的钱都给你用了,没钱供他们上学呢,他们也要和你一样出去上了学,现在能比你差多少?你还是家里的老大呢,你一点人心都没有,你没人心,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陈建明也是六十多的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老娘骂成这样,尴尬地头都抬不起来了。
别人怎么着,她管不着,但李文彩可不吃这套,“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一事归一事……”
“你给我闭上嘴,就没你坏不了的事,这些年我看你们的儿孙也都大了,不愿意说你们,你们还真当我老糊涂了,你再多一句嘴,你试试我敢不敢扇你?我就不信陈建明再不是东西,敢让他媳妇反过来打他老娘。”
就算陈建明敢,这屋里还有其他三个呢,李文彩知道这老太太也是个得理不让人的,她不敢硬顶,嘴上嘟囔两句,也不再说话。
陈奶奶骂完李文彩又去骂陈建明,“你今天要走只管走,我也不拦你,建浩不是你弟弟,我也不是你老娘,以后陈家村你也不用回来了,你就是回来了,你那些叔伯们也容不下你这个看不上自己弟弟,又不管老娘的东西。我就是死了,也不用你回来送殡,到了那边,我亲自去和你爹说,看看咱老陈家养了个什么东西。”
家里父母疼他,特别是娘,陈建明自小到大就没被人这样没鼻子没脸地指着骂过,一句一个东西的,当场就老脸通红,“娘,你怎么说我都行,这都要过年了,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什么死不死的。”
陈奶奶这会也不领他的情,“我都八十多的人了,早一天晚一天的,我还忌讳这些,与其被你们活活气死,还不如早早入土了事,到时候你们愿意怎么闹怎么闹,我眼不见清净。”她边说边咳嗽,陈爸爸和陈建友想送她去卫生室看看,她也不去,只说死了干净,又撵着陈建明赶紧走。
经过这一闹,陈建明怎么还敢提走这个字,大年三十把老娘气病了,他以后就真的不用回来了,在老家亲戚连着亲戚的,这过年,大家坐下来一说,他还不被人背后戳断脊梁骨,他连连保证说不走了,今天一定把话说清楚。就这样,陈奶奶也不去卫生室,她让薛冰和刘雪扶着她回屋歇着,和谁也不说话,只睿哲凑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没赶人。
其余的人陆续离开,堂屋里又只剩下陈家兄弟四个,那是亲娘,刚才气成那样,谁心里也不好受,陈建友先说的话,“这些年我在外面,咱娘就属我管得最少,让三个哥哥受累了,特别是三哥,咱娘一直就跟着你住,平时也是靠你和三嫂照顾着。”
陈建浩这会的心态已经平和许多,一直以来,他憋屈的就不只是老大家不借钱,还有老娘的偏心,今天老娘能当着全家的面说出这番话,哪怕就这么一回,他的心病也去掉一半,“老四,你说这些干什么,那是咱娘,又不是外人,她愿意跟我住,我就好好伺候着。”
陈爸爸拍了拍陈建浩的肩膀,兄弟四个中确实这个最不容易,他见陈建明还没说话,就给大家找台阶下,“大哥,中午去我那里吃饭吧,下午还要去上坟祭祖,不值得来回再跑一趟。”
陈建明喝口茶,又咳嗽两声说,“行啊,也有些日子没去你那里坐坐了,中午的时候咱们兄弟四个好好喝一盅。”他说的是兄弟四个,这就算是先服个软了,对外人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但在陈家,这已经是陈建明为数不多的低姿态了。
陈建浩不应声,陈爸爸就说,“老三也去吧,让你二嫂多炒几个菜。”
陈建友也说,“是啊,三哥,一起吧,我每年就回来这么两趟,最盼望的也不过是咱们兄弟能坐在一起喝杯酒说说话。”
陈建浩沉默了半晌,在其他人期待的目光中,终于松口应声好。
陈爸爸心里松口气,但心里也明白这疙瘩是容易结,但不容易解,可现在也不能强求太多,这就要过年了,面上能过得去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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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南和叶景谦今天医院里还有点事,家里的小保姆也放假了,他们二十九晚上的时候又在农家乐住了一晚,早上去过医院,十点多一点就过来接糖果和糖球了,他们先去北京,下午坐直飞旧金山的班机。
糖果刚吃点了草莓酱拌的山药泥,嘴上还没擦干净,楼南抱着他走的时候,他有点不愿意,但还是趴在爸爸肩上,朝着冒冒挥挥小手,“弟弟啊。”
冒冒颠颠地在后面跟着跑了两步,陈安修把他抱起来,送人到门外,“你们这次去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一定,到时候应该阿谦和糖球先回来,我陪着糖果在那里住段时间,如果糖果能适应那边生活的话,我们准备把糖果留在那边。”这是他和阿谦商量的结果,心里虽然有千万个舍不得,但总不能让糖果一直这样下去。
糖果和冒冒都太小了,大人说话,他们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还自顾相互握着小爪子,你推我,我推你的玩闹。
送走楼南一家,陈安修心里莫名有些沉重,他现在年纪大了点,又做了父亲,更能体会到那种心情,但凡是有其他的办法,哪个做父母的会舍得将年幼的孩子送离自己身边。
章时年搂搂他肩膀,又去牵吨吨的手,“回吧,外面起风了。”
陈安修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删删减减了好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