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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结婚的这天早饭只有饺子,不过顾及其他人的口味,陈爸爸又拌了几个凉菜,炒菜肯定是来不及的,因为饺子要煮很多,早上过来的客人进门一碗饺子是老习俗。

农家乐里专门空出来一个院子用来招待客人,陈安修的三叔一家住得近是最早过来的,不到九点,两个姑姑也来了,二舅林长顺带着林海成夫妻,林海双还有两个舅妈是九点多一点到的。因为出海的日期不能更改,林长和已经上船了,不过他之前让人送了很多上好的海鲜过来,远在宁波的林海博有事不能回来,让家里捎了礼金过来。

今天小饭馆歇业一天,其他人都放假了,不过刘波和张言两个厨师还有孙晓都留了下来给三爷爷打下手,各种的原材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这会都从冰箱里拿了出来,只等着待会就准备午饭。

快十一点的时候,陈天蓝也从学校跑回来了,她最近都在军训,人晒地黑炭一样,见到陈安修就抱着问,“二哥,喜糖呢?我为了能请假来要点喜糖吃,昨天装晕,今天又去磨辅导员。”

陈天晴听到声音从里屋出来,挽着陈天蓝的手说,“我说怎么来的这么晚,饺子都没得吃了,原来假都没请下来,三婶和姑姑他们都在这屋里,里面糖多得是。”

“二哥的喜糖我得多吃几块。”陈天蓝边笑边往里走,进去发现除了认识的几个自家亲戚外,还有几个衣着端庄的女人是她不认识的。

陈妈妈坐在人群最外面,起身抓了一大把糖给她放口袋里,“刚刚和你三娘他们还在念叨你怎么还没来,路上好坐车吗?学校那边不着急的话,晚上就住在山上吧,和你二姐挤挤,明天让你三哥送你回学校。”

陈天蓝调皮地笑笑说,“二娘,我来的时候就想着不走了,我都很久没见二姐了,有好多话要说。”

“你这孩子。”陈妈妈又给她和其他人做了介绍。

陈天蓝见今天这么多人在,咋咋呼呼的性子也收敛不少,和其他人打过招呼后,就和陈天晴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说话。

至此为止,通知到的就陈安修的大伯陈天明家一个人没来。

陈妈妈又一次看看时间,对坐在他旁边的季方平的妻子李文馨说,“你们坐着,我去厨房里看看。”

张文馨和陈妈妈的年纪差不多,虽然个人经历不同,但从一个年代走出来的人,坐在一起总能找到些共同语言的,张家没有章家显赫,所以相对于章青词身上天生的清贵秀雅,张文馨也更朴实些,此时她就主动说,“还有什么没忙完吗?我和你一起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忙。”

陈妈妈按住她的手说,“不用,不用,所有的东西,孩子的三爷爷都准备好了,我就是过去看看。”

张文馨听说是这样才作罢。

其实陈妈妈不是专门要去厨房,厨房里有三爷爷看着,就跟自家人一样,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她是要出门看看陈建明家来人没有,走到小饭馆没见人,建材店那里也没见人,一直迎到镇子口还是没见人。

这会小超市人没人,林淑方坐在柜台后面嗑瓜子,见到陈妈妈过去又过来,就起身向外看了两眼,对正在整理货物标签的林梅子说,“今天陈建平家到底是有什么事啊,一大早的,我就见安修他两个姑姑还有二舅他们都来了,这会林英也在这里来来回回的,好像在等什么人。”

林梅子他们调了班,提前放了十一,今天上午刚回到山上,就不更不知道什么情况了,“是不是安修家出什么事了?”

林淑方嗑个瓜子说,“能出什么事?昨天下午我去前面超市买菜的时候还见过他们一家人呢,他们家建材店门口停了好几辆车,车看着也不是很好的车,但下来的那几个人倒是真体面,看着身份就挺不一般的。”

林梅子新的标签贴完了,又过来柜台这边拿,见她姑姑这神秘兮兮的样子,就笑问,“姑姑,你都看出来不一般,那估计真的就是不一般了。”

林淑方又像四周看了一下,确定没人,这才拉着林梅子进到柜台里面说道,“这不一般可不是我看出来的,当时车上的人下来刚进建材店,建材店隔壁那刘方端着一个盆出来了,里面也不知道装的什么,还用盖子盖着,他冒冒失失地也要往建材店走,还没靠近,就被两个人架住了。你说那些人出来还带着保镖,能是一般人吗?”

林梅子闻言颦眉,这样说的话,这些人的身份还真是值得怀疑。

林淑方扫扫裤子上沾到的瓜子皮又说,“这下你也知道不一般了吧,这陈家也不知道上哪里招了这么一帮人,一看就不好惹,你和蒋轩离着那个陈安修远点是对的。你婆婆也不说,你公公那事和陈安修脱不开关系吗?那种人真是害人不浅,自己找个男人让家里人抬不起头来,还去祸害别人。”

林梅子打断她说,“姑姑,别说了,安修是什么人,你是刚认识吗?再说都在一个镇上住,你还真的打算和婶子他们一辈子不说话啊?”

林淑方小声嘀咕说,“大家都那么说,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在侄女不赞同的目光下,她妥协说,“是啊,是啊,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人,但就他妈对我那态度,我还要帮他说理不成?再说他找了个男人也是事实,又不是我编造的,你是不知道当时他妈当着那么多人面说我多难听。”

“说白了,你还是记恨婶子啊?”

“我是不想记恨她,但是她记恨我啊,她打小就那烂脾气,我当时就顺嘴说了那么两句,谁知道哪个嘴巴长的就传到她耳朵里去了。”

“事情刚出来的时候,安修家是过地不好,镇上的人都当传染病一样躲着他们。”

林淑方强辩了一句,“现在不是好点了吗?”说完,瓜子也不嗑了,沉默着抓了柜台上的标签自己贴着去了。

就剩下了一点了,林梅子也没去帮忙,摘下围裙说,“姑姑,那我换件衣服,先出去买点菜,待会回来做午饭。”

“去吧。”林淑方在货架回了一句。

林梅子往里面院子里走,蒋轩带着文茵和文峰正在院子玩水枪,见她进屋换衣服,也跟着进去了。

“怎么不在外面看着孩子?”

“他们两个正玩着,我就是有点事想和你说。”

“现在吗?什么事这么急?”

蒋轩沉默一会说,“前两天安修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当时正在外面执行任务,就没接,后来他也没打,不过安修他打电话应该是有事,你要在镇上遇到他,帮我问问。”

林梅子换上外套,又拿了放在桌上的钱包说,“好,我遇到他就问问,你在家看好孩子,别让他们乱跑,我买个菜就回来。”

蒋轩点点头,松一口气的样子。

林梅子出门后,脸上一直维持的笑容就垮下来,蒋轩这骄傲的性子,以前他和安修是朋友,自然怎么都好说,现在这种关系,他放不下自己的身段去主动联系安修。他永远都需要别人给他台阶下。不过蒋轩这两年也在成长是事实,她曾经很害怕失去了爸爸的庇护,他会一蹶不振,从此消沉下去。事实是颓废是有过,先是蒋瑶的事情,后来有人趁机举报爸爸,当时爸爸被隔离审查,蒋轩被停职,她也被领导叫去谈话,工作前景堪忧,妈妈和蒋瑶又只知道哭,家里真是一片混乱。

富贵的时候家里人来人往,想拒绝都难,一旦落败了,凑到人家门口都没人理,那段黑暗的日子,她挺过来了,蒋轩也挺过来了。后来不知道什么人暗中帮了忙,她和蒋轩都被摘了出来,工作得以保住,爸爸在公安局长位置做了那么多年,也不是白做的,最终也得以保全性命。

可蒋轩这骄傲的性子是在自小优越的家庭背景下养成的,想一朝一夕改掉,很难,只能一步步地来了。

林梅子在路上遇到还没回去的陈妈妈,就上前打了个招呼,“婶子。”

陈妈妈掩下脸上的焦躁,转头见是她,笑道,“是梅子啊,回来过十一啊?”

“是啊,上午刚回来,正打算去买点菜呢,婶子这是在等人吗?刚才经过建材店看着也没开门。”

陈安修今天结婚这事,陈妈妈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以前很喜欢也很心疼这个女孩子,可现在情分到底是不一样了,“家里来了客人,建材店这边顾不过来就没开。”

林梅子知道光是家里来客人的话,不可能连店都没开门了,就算他们家的人忙,还有小乔呢,但人家不想说,她也不能强求。

陈妈妈看看时间,觉得陈建明家这个时候不见人,八成就是不来了,也不打算再等下去,和林梅子客气两句就回去了。

*

此时在市区陈建明家,陈建明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略显不耐地对着屋里说道,“我说你们娘俩行了没,这都过十一点了,你们还要不要去啊。”

李文彩正在屋里端着碗追着孙子睿哲吃饭,一口一个祖宗,一口一个宝贝,声音无比娇宠,但一听陈建明这话就火了,“催什么啊催?就是不去怎么了?我活到这把年纪还真是没听说给两个男人也要举行婚礼的事情呢,这要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吗?这老二和林英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不赚别人一份礼金,心里不好过?”

“天丽和天齐结婚那会,老二家可少拿一分钱。”

“他家是没少拿,但是安修下面不是还有天雨和天晴吗?他俩要是将来正正经经结婚,我这个做大娘的能不给钱吗?可安修这算怎么回事,不清不楚的,反正我就是不愿意去,丢不起这人。”

陈建明把外套解下来往沙发上一摔说,“那行,咱家不去了,以后你也别往山上去了,回去了也别登老二家的门,以后只当我们断了老二家的这门亲戚。”

“我什么时候说过跟他家断绝关系了?不就说安修这不清不楚的婚礼不想去吗?”打归打,闹会闹,跟自家亲兄弟闹僵了,那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你这次不去,就老二媳妇那脾气能容得下你?我看将来天雨和天晴结婚,你捧着钱去,老二媳妇都不带让你进门的。”

李文彩想想林英的脾气,是能干出这事的,但她还是不服气地说,“这安修是不是你们老陈家的种还是两说呢,哪里轮得到林英发脾气。”

“他是不是,老二家也没找你来养,他怎么说也叫了二十多年大娘呢。你说不去,咱就不去了。”他说完就要往书房里走,他最近很热衷国画,加入了市里的老干部书画协会,天天窝在书房里轻易不出门。

李文彩见他态度硬了,自己就软了,“我就是说说,谁说真的不去了,我去屋里拿钱,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这送一次礼金就出去一大半,这后面还有好几个呢,真要命。”

“你倒是快点,再墨迹,过去吃晚饭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他大伯,咱爹不在,你就是家里的大长辈,你不去,他们还真开席不成?”

他们这家人好不容易收拾整齐呢,正要出门,就遇到刘雪背着一个大包从外面回来,见他们这架势就问道,“爸妈,你们不会也要去二叔家吧?”

李文彩回道,“是啊,带着睿哲吃酒席去。你去不去?”

“妈,我还以为你不去呢,那么荒唐的事情,也不知道二叔二婶怎么想的。我是不打算去的,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出去找俩客户呢。”

李文彩虽然自己在家刚吼了一顿撒气,但刘雪也是这态度就不行了,“你和天齐现在是分出去单过了,你们要是不打算和你二叔那边走动了,就不去。我们年纪大了,也管不了你们。”

刘雪刚在家里和陈天齐吵了一架,本来想来这里寻求支援的,听婆婆也这么说,当下更不乐意了,赌气回嘴道,“不走就不走,一群没水平的乡下人。”

她说这句话说地顺口,根本没留意到把自己的公公也算进去了,陈建明不悦地开口道,“行,小刘,你别去了,在家里看着睿哲吧。”

李文彩也觉得自己这儿媳妇说话实在没分寸,论说话做人,真是连赵小涵的一分都比不上,特别是自从做什么代理赚钱后,更不大把他们二老放在眼里,在他们面前,指着天齐的鼻子想骂就骂,但这世上也没后悔药吃,儿子和赵小涵已经离婚了,她顺着陈建明的意思把怀里的孙子交给刘雪,两个老的自己去了。

刘雪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觉得他们大惊小怪,她把儿子抱回屋,又给陈天齐打电话,“我告诉你陈天齐,你今天如果敢拿钱去陈安修那里,咱们就离婚,我说真……嘟嘟……”

没等她说完,陈天齐直接把电话挂了,刘雪气得拿起自己的手机就想摔到墙上,总算及时想起这是她刚买的苹果,于是放下,把自己的儿子抱过来放在膝盖上,“睿哲,你长大后可别跟你爸爸一样没良心,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吗?我辛辛苦苦赚钱容易吗?一个两个都不领情。”

想想陈安修那不知所谓的婚礼,不去是不好,去了又是钱。那家人是过地还行,但就一乡下人,没关系没路子,有点事也给他们家帮不上什么忙,走动那么勤也是浪费。有那个钱还不如给天蓝买条好点的裙子呢,四叔和四婶那是什么人家,关系搞好了,将来的好处少不了他们家的,或许下午没事去学校看看天蓝也不错,再给她买点零食和营养品,最近都在军训呢,一定很累。

*

陈爸爸和季家老爷子还有家里的男人们在另外一屋喝茶下棋,这眼看着就是十二点了,还不见大哥一家人,他去里屋把陈妈妈叫到院子里说道,“这马上就到开席的时间了,大哥他们还没来啊。”

“我出去接了两遍都没来,估计是不来了。”

“要不我再打个电话问问?”

“问什么问,人家还以为你逼着人家来呢,不来算了,三叔那边的菜都陆续出锅了,你让一屋子的人干看着等他啊?”

“也是,不来就不来吧,你去把小章买的烟酒都拿出来放桌上,我去和大家说洗手准备开席。”

“行。”陈妈妈回屋喊了天雨天晴和她一道去别的屋里把酒和烟搬出来。

柴秋霞和陈建红他们作为半个主人,也帮着抬桌子,搬凳子,准备上菜,今天的太阳很好,院子里又敞亮,大家决定在院子里摆三桌,季家二老,林家二老,陈爸陈妈,林长宁陆江远,季方平和季方南他们坐了第一桌,陈安修的二舅和舅妈还有姑姑婶子叔叔他们坐了第二桌,第三桌是天雨天晴和季君恒他们这些小辈的。都是从小饭馆里搬过来的,可以坐十五个的大圆桌,三桌坐这些人绰绰有余。

一开始照例是几个爽口小凉菜,随后各色上好的海鲜和大菜轮番上,每人一个海参盅是必须的,每张桌子的中间都摆着一条很大的浇汁大黄鱼。

按说这里无论年纪还是辈分都是林家老爷子最大,这开席的话就是要他来说的,但他怕自己讲不好,提前推拒了,顺次下来就是季家老爷子了。

季仲杰身居高位多年,但军旅出身的他并没有夸夸其他的习惯,言简意赅地表达了长辈对新人的祝福和希望,最后说,“他们两个能走到今天不容易,我提议咱们一起来敬他们一杯。”

陈安修和章时年也坐在第一桌上,听老爷子这么说,马上笑着起身,不过章时年起来的时候,手臂不小心扫到陈安修的杯子里的酒,这样原本就不多的酒又洒出来一大半,陈安修杯子里的酒就只剩下一个杯底了。

这一杯喝完之后,季仲杰宣布开席。

陈建明就是在大家开席后不久来的,他一进门就发现大家已经吃上了,心里就有点不高兴,不过他也没选择在这个场合下发作,只是脸面上能看出来点不喜。

陈爸爸见到倒是很惊喜,“大哥。”过来拉他到第一桌上去坐,那桌上还有一个空位置,柴秋霞她们就过来拉着李文彩到第二张桌上坐了。

位置自然不是陈建明想象中的上位,但他想着自己没来弟弟都给他留第一桌的位置,想着应该也是敬重他的,看看桌上的菜,再看看这酒水,心里稍稍释然。

自家做的菜,除了保证干净,每盘的分量也是十足的,三爷爷的手艺又极出色,所以即使是季家这帮见过大场面的,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大家肚子里垫点东西就到了新人敬酒的环节了,陈天雨和季君恒今天算是充当了伴郎的角色,陈安修和章时年敬酒的时候,两个人就跟在后面倒酒,不过人陈天雨那瓶酒里都是白开水,兄弟两个一搭一唱,配合默契,季君恒这边就不一样了,他也不知道是真实心,还是真无意,给章时年的酒一点不掺假不说,还杯杯满地就差溢出来。章时年淡淡地扫了他好几眼,他一律回报无辜的笑容。

最先敬的是林家和季家二老,他们年纪大了,就稍稍示意了一下,第三杯敬的陈爸陈妈。

陈安修刚走到他们面前喊了一声,“爸妈。”

陈妈妈的眼泪一下子没管住,哗地就下来了。

陈爸爸手忙脚乱地说,“你看你,你看你,大好的日子,你哭什么啊。”

陈安修也从桌上抽了张纸巾递过去,陈妈妈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看,但眼泪一出来就收不住了,她这些天面上跟没事人一样忙进忙出,筹备婚礼,但心里一点也不好受,儿子没结婚的时候,她着急,终于等到儿子结婚了,又觉得剜心一样。

陈爸陈妈今天穿的衣服都是章时年连着他们的一起定的,为了今天的婚礼,陈妈还特意去染了头发,这一打扮,人看着就年轻了很多,但毕竟也是五十多的人了,脸上的皱纹是怎么盖不住了,陈安修把手里的酒杯暂时交给章时年,搂着陈妈妈的肩膀说,“妈,我是你儿子,我不是说过,我这辈子赖定了你和爸爸,你们就是赶我走,我也不走吗?结了婚当然也不走,天天在你眼前晃,晃到你眼晕。”

坐在陈妈妈下位的林长宁微微垂下头,攥着筷子的手指一直在发抖,他告诉自己不能妒忌,姐姐姐夫养大了壮壮,壮壮孝敬他们是最正常不过的,但他控制不住地妒忌,他的心里一遍遍地在重复,壮壮是他的儿子,壮壮是他生的儿子。同时有另一道声音在拉扯他,林长宁能相认你就该就满足了,应该满足了,如果当年姐姐不要,壮壮养在别人家,说不定连现在相认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地出席儿子的婚礼。

“长宁……”陆江远察觉到他的异常,小声唤他一声。

林长宁恍然,放下筷子,握成拳头的双手放在膝盖上。

陆江远在桌下握住他的手,明明此时太阳正好,长宁的手却是冰凉冰凉的。

这边陈妈妈已经被陈安修逗地破涕为笑了,捶他肩膀说,“都结婚的人了还没个正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怕被人笑话。”说完又帮他仔细整了整衣领,扫了扫肩膀那里。

陈爸爸见陈妈妈心情好转,就开口说,“别理你妈,又哭又笑的,小章,今天咱爷俩喝一杯。”

陈安修对着陈爸爸嘿嘿笑,陈爸爸靠近点借着碰杯,附在他耳边调侃他说,“我早就看出你喝的是白开水了,臭小子,你还以为能瞒过你爸爸?我不拆穿就是了。”

“咱是统一战线的上阵父子兵啊,爸爸。”

“别灌*汤。”陈爸爸抬手敲了一下他的头,和章时年碰碰,一口喝干,两个人默契地亮亮杯底,陈爸爸拍拍章时年的肩膀大笑说,“还是小章合我心意,老大哥有个好儿子啊。”

季仲杰闻言笑道,“现在也是你们的了。”

“对,也是我们的,只当我们两家都多了个儿子,这是好事,好事。”

下面就是林长宁和陆江远,陈建明此时也还疑惑了一下,林长宁这个小舅坐这张桌子已然有点说不过去,怎么林长宁边上这个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人也坐在这张桌上,看这位置也不是章时年那边的亲戚,可他确定也不是林家和陈家的亲戚,脑子里没有这么一号人。

“小舅。”陈安修在人前只能称呼林长宁为小舅。

还真是他自己提出的,先前壮壮在人前也这样唤过他不少次,但独独这次,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承受这称呼,他扶着桌边站起来,嘴唇哆嗦了一下没说出话来,他也舍不得,可是他哭不出来。

也许父子之间真的有某种感应,陈安修倾身过去,在林长宁耳边,很小声地问了一句,“爸爸,你还好吗?”

就这么一声爸爸,除了他们两个,别人甚至都没听到的称呼,林长宁的眼角一下子就湿润了,他强自镇定下来,抬头对一双新人笑道,“以后的路要靠你们相互扶持着走了,要懂得互敬互爱,我相信你们会有自己的幸福的。”

“谢谢你,小舅。”

章时年也跟着喊了一声小舅,这还是他第一次改变对林长宁的称呼。

林长宁仰头一口干尽。

“陆叔?”陈安修来到陆江远身前。

陆江远坦然地接受这称呼,举杯笑道,“安修,新婚快乐。”

“谢谢你,陆叔。”

陆江远感慨地笑笑,大力地拍拍他的肩膀,这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今天结婚了。

接下来的都差不多,只是喝到小辈那桌时,闹得比较厉害,特别是林海双鬼灵精地非要尝陈安修的酒,差点露馅。冒冒和吨吨今天主要是陈天晴在带着,陈天晴已经喂冒冒喝过牛奶,这会正在喝汤,冒冒胃口一向很好,一点都不难带,此时大口喝着汤,腮帮子鼓鼓的,小嘴上油汪汪的。看到陈安修过来,就张着两只爪爪要抱。

陈安修看那两只同样油油的小爪爪,决定先去慰问一下吨吨,“吃饱了吗?今天的菜好吃吗?”

吨吨点点头,眉眼带笑,“很好吃,三太爷的每道菜都很好吃。”

“三太爷做的哪一道,你能尝出来?”陈安修以为吨吨只是随口一说,哪知道吨吨还真是信手指了几道,各桌上的菜色是相同的,所以那几道菜陈安修之前就尝过,还真都是三爷爷的手艺,“行啊,吨吨,不愧是我儿子,舌头不错。”

冒冒等了又等,见陈安修不肯过来抱他,对着那边啊了两声,还是没人过来,他可能举着累了,就把两只小爪爪放下了,乖乖张嘴喝姑姑喂给他的汤,不过等他看到正在和季君毅然说话的章时年时,他又举了起来。

章时年也看到了,过去将小胖子从宝宝座椅里捞了出来,给他擦擦手和嘴巴,冒冒也赏脸地在他爸爸身上蹭了点油。

陈安修看菜上地不少了,就去厨房里把帮忙的人喊出来一起吃饭,张言刘清他们轮换着已经吃过了,只三爷爷最忙还没吃,陈安修拉他出来将人按在自己位置上,他自己则去了第三张桌子,那边有空位,又都是年轻人,很热闹。

下午在别人家是闹新娘的时间,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不过他们这里没有新娘可闹,大家照旧还是喝茶聊天,从现在到晚上也没什么要忙的,吃过饭休息一会后,陈安修的姑姑和舅舅他们就准备回去了,陈妈妈给装了喜糖,点心,大馒头和麻花,另外还有一整条的软中华。他们都说识货的人,看到烟都说不要,陈妈妈还是都给塞上了,一直把人送到车里。

到了晚上人少了,就只开了两桌,从室外换到室内,晚上陈天丽和陈天齐都过来坐了坐,李文彩对一双儿女很是自豪,逢人就夸她闺女在市委宣传部工作,儿子是医学博士,不光是在老陈家,就是在整个秋里镇也是数得上号的。

事实上这也不算错,陈天丽年轻点的时候还会觉得当着众人面被自己妈妈这样夸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抗议后几次无效,她妈妈就是这个脾气,后来她结婚离开家,这些当面夸赞的话听少了,偶尔听一次,她觉得自己还能忍受,但今天那种熟悉的尴尬重新浮起来,只因为她知道这里坐着的大概都是什么阶层的人,相对于那些人来说,她和弟弟并没有多少可以夸赞的资本,可她妈妈不知道,所以她还在喋喋不休。

陈安修多少能理解大堂姐的无奈,他使个眼色是陈天晴,陈天晴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明白大哥是想让大娘闭嘴,她就坐在李文彩的身边,趁着她停下来喝水的空档,马上就凑过去,笑眯眯地问,“大娘,你身上这件衣服真漂亮,在哪里买的,一定很贵吧?”

李文彩这件衣服确实是今年刚买的,价格不菲,不是重要场合都不舍得穿出来,一看侄女识货,她高兴坏了,“我就常说,人要多出去走走才有眼界,看看晴晴,在北京读了这么多年书,眼光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啊。”一双儿女已经炫耀多年,不差这一时半刻,这衣服可是新的,她拉着陈天晴的手讲这件衣服是什么什么牌子,这里那里怎么怎么好,花了多少多少钱。

陈天丽终于得以喘口气,回给陈安修一个感激的笑容,同时看到章时年动作很自然地盛了一碗汤放在安修面前,说实在的是,真没想到这两人会走到这一步,在她看来,这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像隔着一道天堑,永远填不平,可这两个人还真的在一起了,甚至发展到双方家长要给他们举行婚礼的程度。她实在是对这个堂弟刮目相看,原先她就以为这个堂弟是个看起来大大咧咧,性格里也有稳重部分的简单大男孩,现在看看,能搞定章时年,能搞定季家上下,这样的人再说简单也没人相信吧?人都在成长,其实这也没什么。

她之所以一直没对家里人点名章时年的身份,实在和妈妈有关,让妈妈知道了,简直和昭告天下无异,与其因此惹出麻烦,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不知道,妈妈最多在这些人面前炫耀炫耀,想来那些人和二叔二婶他们也不会真的计较这些。

陈天蓝在屋里这些人中年纪算小的,但她并不无知,相反因为家庭关系的原因,她对事情的观察要比一些人要敏锐很多,她将刚才的一一幕幕收入眼底,特别是看向季方南时,眼中略带沉思,她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一时想不起来。

“长宁,别喝了,你从中午已经喝了不少了。”陆江远按下林长宁手中的酒。

晚饭进行到末尾,大多数人就只在聊天,陈爸陈妈在门口送客,章时年和安修扶着林家二老回房休息了,林长宁和其他人算不上相熟,他话又不多,因此在角落里喝酒也没多少人注意,但陆江远注意到了,长宁今天晚上的第二瓶白酒已经下去一大半了,这可不是啤酒,都是度数相当高的白酒。这不不加中午喝的那一瓶。

林长宁撑着额头昏昏沉沉地说,“为什么不喝,壮壮结婚,我高兴。”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长宁。”

“我难受什么,别人哪能有我这样的幸运,自己的儿子,自己一分力气都不用出,别人都给你养地好好的,教育地好好的,临了,自己还能来吃酒席。一般人想求都求不来。”

陆江远去扶他,“走吧,咱们回房去。再在这里,你会闹笑话的。”长宁已经开始有些失控,而这种失控是长宁清醒后一定会后悔的。

林长宁靠在他怀里呢喃,“笑话?其实我的人生就是一个最大的笑话,还能有什么笑话?”

陆江远的心针刺一般地疼起来。

陈爸爸陈妈妈正在门口送陈建明一家,见他们两人出来,陈妈妈就问,“长宁怎么了这是?”

“壮壮结婚,他一高兴就喝多了点。”

陈妈妈摸摸林长宁的头,担心地问,“怎么就喝成这样?”

陆江远怕林长宁再说胡话,赶紧说,“林姐,你别担心了,长宁酒量好,睡一觉就没事了,我回去给他泡杯浓茶。”

“我记得厨房里还有半瓶蜂蜜,我给你们拿上。”

林长宁可能是听到陈妈妈的声音,小声嘀咕了一声,“姐姐,求你把壮壮还我吧,我就一个……”后面的话被陆江远伸手捂住,总算林长宁的声音小,陈妈妈又急着去厨房拿东西,所以没听到。

陆江远把他下滑的身子提提搂在怀里,等陈妈妈将蜂蜜拿来,他道谢后急匆匆地带着人回房了。

因为都是自家所以吃饭没那么都客套,晚上八点多就散了,时间算早的,吃了一肚子的饭,现在回去也睡不着,章时年就提议去镇上走走。

刚出来农家乐陈安修就听到声音了,打枪一样,乒乒乓乓的,“这是什么动静,谁家的电视开地声响这么大?”

章时年还装作不知,“往前走走看看去。”

两个人转过弯来,远远就能看到在镇中心十字路口那里,藏蓝色的天空下,高高地挂着一个白色的屏幕,电影已经开始了,用的是那种很原始的胶片放影机,屏幕两侧好多人都自带板凳在那里看地津津有味,有孩子的嬉笑闹声,陈安修好像闻到了小摊上煮玉米,煮栗子的香气,跨越二十多年的时光,扑面而来。

那个时候他很小,小到站在板凳上也看不到电影屏幕,爸爸就把他抗在肩上,他手里攥着一把瓜子,有时候是一根玉米棒子,“爸爸,我不喜欢看这个打仗的,我都看了三遍了,我想看姐姐抱着琴弹琴的那个。”

“今天好像没有那个。”

“为什么没有?”

“因为结婚的人不喜欢看。电影是结婚的人出钱的。”

“那等我结婚的时候,我也看电影,都放我想看的。”

“那你得先有媳妇才能结婚。”

“那我就找个媳妇结婚,再和她一起看电影。”

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被爸爸用这个笑话了很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国家,昨天的考试又去打酱油,拉低了国家的录取比例了。

这章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