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干上司渴盼的眼神里,济南知府何渊猛吞了口唾沫,这才继续说道:“以下官的浅见,其实在此事上咱们还是有说道的。这眼看着就要进九月了,正是地方上的秋收季节,官府一向是要鼓励农事的,在此等关键时刻,不但要停了诉讼等可能影响收割之事,就是寻常的各项徭役也会停一停。既然如此,那抚台大人所提到的开港之事自然也只能往后靠了。”
众人听闻这一说法先是一呆,随后便迅速露出了喜色来:“着啊,这确实是个再合适不过的理由了。便是朝廷也不能不顾秋收重事,非要百姓置田地里的庄稼不顾而去开港口吧!”
高尽忠更是满意地连连点头:“说得不错,如此一来,这九月就能完完全全地拖过去了。而到了十月,秋粮秋税等要事还得咱们忙碌呢,自然只能再往后靠靠了。”
其他人等个个心领神会,笑着点头称是。照此一来,怎么着也能拖他个两三个月,要是能把事情拖进了腊月,临近年关,陆巡抚就更不好逼着百姓去累死累活地顶风冒雪开港口了!
原先压在他们心头的问题就这么被何渊几句话给解决了,这让大家都很是松了口气。毕竟他们的本意就是一个拖字,现在有了堂堂正正拖延的借口,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而提出办法的何渊也收获了不少人的好评和赞赏。其实论头脑,他一个知府并不比那些上司更好,只是因为他平日里就得为农事和秋粮忙碌,所以在此事上显得更加敏感些罢了,一听人话中提到此事,便迅速转到了这上头。
但在庆幸之后,又有人皱眉道:“话虽然在理,可咱们又该怎么跟抚台大人开这个口呢?要是他觉察出这是咱们有意拖延而上奏朝廷参我等一本,我们可也吃不了兜着走哪。还有,他毕竟是如今我山东的巡抚,又有钦差身份,想要发落我等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这句话再度让有些兴奋的众人稍稍冷却了一下,不少人也随之皱起了眉来,随后把目光落向了高尽忠。在此事上,大家都是以藩台大人马首是瞻的,既然有了问题,自然得由他来想法解决了。
高尽忠低头沉思了半晌,方才开口道:“如今之计,只有先稳住抚台大人,让他相信我们对他是绝无恶意的。”
“这却谈何容易?”
“办法总是有的,之前我们往园子里安排美人儿被他拒绝了,那就再给他送些钱财,只要他收下了,后面的话也就好说了。”
身为在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众人当然明白拿人手短的道理,顿时纷纷笑着点头。就他们看来,陆巡抚既然不好色,对黄白之物总是感兴趣的,毕竟这世道就是如此,谁当官不是为了名利二字呢?
但又有人不安道:“可是,他要是真有别于常人呢?我们公然行贿,只会给他拿住了把柄。”话是这么说的,但其实这位所担心的是,这笔钱会由自己来出,那就太肉痛了。
“当然不是由我们这些当下属的给他送钱了,这事还是得交给那些善于做人的商人们来办。反正此事是曲阜那边的意思,他们又和孔家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自然得要尽点心力了。”高尽忠当即就明白过来,笑着点出关键。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其他人如何还会反对,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还直言藩台大人英明呢。至于那些会因此而破财的商人,他们更不会去考虑了,毕竟在这些当官的眼里,多财的商人就是他们所豢养的牛羊,随时都等着宰杀而已。谁叫如今商人在大明朝的地位是如此的低下呢?
当然,这事上商人虽然会出些血,但他们也不是只出不入。毕竟这么一来,能让他们与官府站在同一阵线,那将来总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于是乎,在这么一番商议后,众山东官员终于定下了应付陆缜的全盘计划,一切就只等他落入自家的算计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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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些人还是小瞧了陆缜的能耐,就在他们把如意算盘打得噼啪直响时,才不过半日工夫,他们的这一计划就已被一直没怎么走出行辕的陆巡抚给知道了个清清楚楚。
锦衣卫探子的本事可不是这些文官能了解的,只要是他们有心要盯着某些人,那人家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夫妻间的床闱之事都不再是秘密,更别提这么多官员堂而皇之地聚在一块儿商议要事了。
在听完锦衣卫的人把对方的计划道出后,陆缜不觉摇头笑了起来:“他们还真是肯下血本哪。却不知这一回我这个巡抚又能值多少钱。”
杨震的面色一如既往的显得有些阴冷,此时更是哼声道:“大人,其实只要我们把这一点揭破并报上朝廷,就够定他们的罪名了。”
陆缜却摇头否了这一提议:“你这做法确实能解一事之气,可对解决眼前的问题却完全没有半点帮助。要是把这些人都定了罪,我这个巡抚就成孤家寡人了,却怎么行开海之事?”
“这……”杨震这才转过弯来,苦笑一下,随后又给出了另一个办法来:“那就索性以此为把柄,迫使他们遵大人之令行事。”
陆缜抬眼看了这位锦衣卫高手一眼,对方还真不愧是个武人,想事情总是这么的直来直去。不过这一评价并没有真个道出来,只是耐心解释道:“这么一来,我可就与他们彻底把脸皮给撕破了,即便有把柄在手,也未必真能让他们为我所用。开海之事还得仰仗他们,是断不能有二心的,不然只要有人在关键事上做点手脚,就可能导致全盘皆败。”
“那依着大人的看法,又该怎么办呢?”杨震算是彻底没法子了。
“只有先顺着他们的意思来,稳住他们,徐图后计了。”陆缜叹口气道。山东的情况比自己所想的要复杂得多,那些官员又没人站在自己这边,这让他也颇为苦恼呀。
这算是哪门子的办法?杨震有些不解地皱了下眉头,同时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别是陆缜他起了贪念,真想收下这笔贿赂吧?可再一想,他可是胡部堂所看重之人,似乎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陆缜也看出了对方的心思,但却并未多作解释。有些误会,只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就可以了,无须说得太多。
同时,他心里也暗暗有了决断,自己必须要有所行动了。
为什么那些地方官明明是自己的下属,却敢于在暗地里给自己挖坑使绊子?为什么他们明知道自己是奉旨而来的钦差,却不思配合,反而时时把那孔家的意愿放在第一位?
不是他们真个尊重什么衍圣公,说到底还是实力使然。是他们不认为自己这个巡抚真能在山东地面上掌握实权,又或是不能在短时间里掌握实权,展露实力,才让他们在面对自己和孔家的不同意愿时,毫不犹豫地就选择站在了孔家一边。
“必须要让他们知道我的手段了,要是能拿孔家开刀就最好不过。”陆缜心里暗自计较着:“却不知林兄和清格勒两个能不能给我带来一些好消息了。”
没错,其实在陆缜抵达山东之前,他就已派出了林烈和清格勒两个真正的心腹之人早一步秘密赶去曲阜了,为的就是摸清楚孔家的底,最好是能把他们的一些鱼肉乡里,草菅人命之类的罪名给找出来。
自当日于谦点醒他,让他知道想在山东开海就一定会受到来自孔门的阻挠后,陆缜便已开始对此作起了盘算与准备。这一点,就连杨震这个副手他都没有告诉,因为在他看来,这两人是他最后的杀手锏。
他也相信,以这二人的能力,必然可以在曲阜当地找到一些问题。唯一让他感到不那么放心的,就是时间问题。
以他跟天子保证的在一两年内必有成效来说,必须在今年之内就把港口之事彻底敲定,甚至最好能赶在开春之前就把第一处港口给开发出来,并造起可出海的船只来。因为此时的航海可比后世要困难得多,也慢得多了,即便只是在东南亚一带海域里往来一番,所需要的时间也是极其漫长的。恐怕人一走,没个大半年的时间都回转不来,如此保证的两年时间也不宽裕哪。
所以现在看来,立威是迫在眉睫要办到的事情了,这让陆缜都不觉有些心急了。
看着陆缜再度陷入沉思,时不时还咬牙蹙眉,杨震便只得退了出去,不作打扰。
可他还没走远呢,就看到韩五通颠颠儿地就跑了过来,脸上还带了一丝喜色。在来到堂前后,便小意地禀道:“大人,现在有城里的几名商贾士绅联袂而来,说是有事要求见于您。”
以杨震的精明,只一看其神色,便知道这位陆缜的身边人一定是得了人家好处了,这让他的心里陡然就是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