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谢玄的脸色也变了,默然蹙眉深思起来。
顾钰见他眸光微动,似乎也料到了他在想什么,便又赶紧打断他的思绪,低声耳语道:“抱歉,阿钰扫了谢郎的兴致了,谢郎若是还想……阿钰可以补偿你……”
顾钰话一说完,谢玄立即红了脸,虽然此时此刻他仍旧以最亲妮的姿势将顾钰抱在怀里,虽然适才那销魂噬骨的滋味的确让他有些沉迷不愿苏醒,就是再来七八次都不够,可是这样将阿钰当成什么了,如此禽兽之事,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今天就不……不了,阿钰也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我回去立即向三叔父禀明,让他代我到你顾家去下聘,我要将阿钰娶回来。”
娶回来之后,他和阿钰之间不管做什么,做多少次,他都不会再有负罪感了,否则这样总是对阿钰的名誉不太好,哪怕这件事情并无多少人知道。
正想着,耳边便传来顾钰噗哧一声低笑。
“那好,时间不早了,谢郎就先回去吧!不然,你阿姐又要担心你了!”顾钰说道。
提到阿姐,谢玄的脸色再次一红。
“阿钰,连你也取笑我!”因为被阿姐管得严,他自小不知被多少人嘲笑揶揄过了。
“并不是取笑,谢郎,你敬重你阿姐,那也是因为你重亲情,爱她,而并非旁人所说的畏惧,阿钰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看轻你,而且谢氏才女也并非寻常闺阁女郎,阿钰自小也以她为学习的榜样呢!”
顾钰说完,谢玄不禁内心大恸,忍不住又在她白嫩光洁的额头上轻轻的印上一吻,而这一吻作罢似乎还不够,他又顺着她精致的鼻梁曲线慢慢滑到了她氤氲的朱唇上,细细品尝起来,品着品着,他就觉得自己很不对劲了……不行,这样下去,绝对还是控制不住……
在理智与欲望之间挣扎了几个来回之后,他终于还是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将一袭华贵的青衫披在了顾钰身上。
“阿钰,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明天再来找你。”
朝廷给顾钰放了两天假,这两日顾钰是不需要去上朝了,不过两日之后,新帝必然会对沈黔这一次的和谈之事予以嘉奖,以后,阿钰所扮的沈黔就将是朝堂之上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谢玄心中既欢喜又忧愁,欢喜的是阿钰终于达成心愿打破门第界限从刑家之后慢慢走进朝堂,而忧愁的却是从此以后,阿钰的责任也重了吧?
虽然大司马温已移镇姑孰,可朝廷与龙亢桓氏抑或是他们陈郡谢氏与龙亢桓氏之间的争斗也才刚刚开始吧!
谢玄走后,顾钰便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刚至垂花之门,就见沈氏正站在门前等候。
“阿娘,你怎么还没有睡?”顾钰有些尴尬的问道。
沈氏见她发髻蓬松微垂,红唇微肿,一双清澈而冷凌的眸子透出几分妖异的媚色,身段袅娜使得她那张原本青涩的脸更显出几分别样的魅骨风情来。
沈氏不禁垂泪道:“阿钰,你自小阿娘没有教过你什么,你可知,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子最让人在意的是什么?”
顾钰微微一怔,大概知道沈氏要说什么了,便含笑答道:“我知道。”
“虽然阿娘也知道,这位谢七郎君性高洁,人品端正,不会做出始乱终弃之事,可是,未嫁便已失身,就算你以后进了谢家之门,也是会被人看轻的。”沈氏有些苦口婆心的说道。
“我知,阿娘,谢谢你!”
谢谢你还能与我说这些,如若不是真的将我当亲生女儿来看,也不必多费口舌说这些了吧?
沈氏微微一愕,不知这谢字从何而来,这时,顾钰便已转过了身,问道:“阿娘,你想不想将你吴兴沈氏继续发扬光大下去?”
沈氏再次一愣,不知顾钰问话何意,讷讷道:“此话怎讲?”
“如今我们还没有找到舅舅沈劲的踪迹,吴兴沈氏嫡系枝叶已被斩杀殆尽,外祖父这一支几无后人,我想我既然以沈氏黔郎的身份扬名立世,总是要为吴兴沈氏延续一脉才行!”说着,她又看向沈氏,认真道,“若我以后有了孩儿,就让他来延续你吴兴沈氏这一脉,可好?”
顾钰此话一说完,沈氏才有些恍然大悟般瞪大了双眼,眼眶里不禁有些湿润。
“你说什么?阿钰,难道你是想……可你同时也是顾十一娘啊,顾家的小姑子也是要嫁人的!”沈氏喃喃自语道,“而且就算……就算你有了孩儿,那也是谢家的骨肉,谢七郎君怎么可能会允许你……”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钰轻声截断。
“阿娘,你放心,我想谢郎应也不会介意的,而且如果将来变数不大,我也不会只为他生一个孩儿。”
说罢,她向沈氏走过来,含笑安抚道,“时间不早了,阿娘快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沈氏迟疑了一瞬,终是点了点头,便带了陈妪向门外走去。
顾钰进了寝房,叫来诗琴为她更衣,而此时的沈氏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猝然止步,不放心的折返回来,怔怔的望着那窗上映出来的剪影出神,心中不免暗自思忖道:也不知谢七郎君到底有没有与阿钰说起她的身世,他若说了,阿钰又岂会愿意继续做这个沈氏黔郎,还道要为吴兴沈氏延续一脉,可若是没说……
沈氏不由得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我想多了,总觉得阿钰看我的眼神似乎与从前不一样了……带了一种陌生的感激与尊敬……这不像是女儿看母亲的眼神……”
便在这时,顾钰已从寝房之中走了出来,沈氏回头竟然看见顾钰换了一身纯青色的夜行衣,满头乌发只梳了个马尾,手中似乎还握有一把短刀。
沈氏不由得大惊失色,忙三步作两步的迎了上去,抓着顾钰问:“阿钰,这么晚了,你这身打扮,要出去干什么?”
顾钰似也没想到沈氏竟然还没有离开,在一瞬的错愕之后,忙含笑答道:“没什么,出去办件事情,很快就回来!”
“你要去办什么事?还要拿刀?”沈氏急切的问,很快,似也想到什么,含泪道,“难道你是想去杀那个人,为我吴兴沈氏复仇?”
说着,沈氏不停的摇了摇头,激动道:“阿钰,阿娘不要你去冒险复仇,其实这个仇你根本也不需要报,这不关你的事!”
见顾钰仍旧神色不动,沈氏干脆心下一横,含泪道出真相:“阿钰,其实你并不是我亲生的女儿,所以我吴兴沈氏的仇不需要你来报,你知道吗?”
原本以为这句话说出来后,顾钰一定会神色大变,可没想到,她看到的依然是一张冷静致极的脸。
只是这种冷静过于凄清而淡漠,瞧着直令人心中发寒而难受。
“阿钰,阿娘现在很舍不得你,从前不说是害怕失去,现在说出来,也更是害怕失去……”
说到这里时,沈氏已是声泪俱下,她兀自捧起了脸颊,微微啜泣起来。
“阿钰,你原谅阿娘,好不好?原谅我从前对你所有的不好,现在我是真的很想要你这个女儿……”
顾钰便走过来,轻轻扯开了她的双手,看着她泪眼婆娑的眼睛,说道:“阿娘,我知道,你说的我都已经知道了,可现在已经不只是吴兴沈氏之仇了……”
“那还有什么?”沈氏望着她一双冷静得可怕的双瞳,小心翼翼的问道。
顾钰停顿了一会儿,才启唇一字一顿的答道:“还有我生母和舅舅之仇!”
……
而与此同时,回到乌衣巷谢府之中的谢玄陡然感觉眼皮跳了一下,心中也似有惶惶若失之感。
“我还以为阿遏现在有了顾十一娘,连家都不愿回了?”一旁的谢道韫正打趣他道,“这一趟白石之行让阿姐好生担忧,怎么样?是不是应该跟阿姐说道说道,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谢玄没有回答,却是反问道:“阿姐,我现在眼皮跳得厉害,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谢道韫便噗哧一声笑:“依我看,是你太过于忧虑,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怎么了?是刚才跟顾十一娘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谢玄的脸色便是一沉,暗道:不妙,似乎阿钰每一次诱惑我,都会独自去做一件危险的事情,难道这一次也一样……
一念作罢,他想也未想,便转身飞快的向府外奔了去,转瞬便消失于夜色里。
留下谢道韫一脸的茫然诧异:“诶,阿遏,你刚回来,又跑出去干什么?”忙又唤了几名部曲来,迅速的跟上。
而此时的廷尉之中,已有好些守牢的狱吏开始打盹,其中一名狱吏刚去上了茅房,出来时就被人从后脑上当头一棒,整个人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黑夜之中,一道青影出现,那人迅速的剥下了那狱吏的外衣,转眼,一身狱吏打扮的男子便又回到了廷尉牢房之中。
代岗的另一名狱卒已经开始抱怨:“这小子,怎么去了那么久,莫不是偷懒睡觉去了?”
不过,他话刚抱怨完,就被突然出现的一道青影吓了一跳。
“我回来了!”男人说道。
虽然也是一身狱卒的打扮,可男子身形颀伟而修长,头顶上还戴了帏帽,微微抬首之间,竟似有一道碧色的眸光乍现。
“你,你……”不就是那个告示上所说的,生有一双浅蓝色眸子的鲜卑人吗?
狱卒口中讷讷,心里想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已经卡在了喉咙,嘴角鲜血直冒,连声都没有来得及吭就已倒了下去。
男人从他身上搜索到了钥匙,便来到了虞氏所在的牢房前。
“阿婧——”他轻唤道。
坐在逼仄的角落里,已经被酷刑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虞氏微微动了一下,唇角边溢出一丝苦笑:莫非我是幻听了,这个时候,还能指望他来救我吗?
“阿婧,我来了!”男人再次唤了一声。
这一声终于令得虞氏身子一颤,立时便转过了头来。
男子将帏帽落下,脸上依旧戴着半张面具,但一双浅蓝色的眸子便已经昭示了他的身份。
虞氏不由得大喜,忙起身爬到了牢房的铁栅门前。
“段郎,是你来了!”她含泪唤道,“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来见我最后一面的,没想到……”
“阿婧,你这又是何苦?事到如今,你可以将我供出来,沈士居之乱,苏峻之乱,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招供,我并不在乎!”
男人说道,却又将话锋一转:“但只有一件事,你不能说!”
虞氏连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段郎,我不会出卖你!”
男人叹息了一声,将牢门打开,俯下身来,将满身血腥脏污的虞氏抱进了怀中,刚要扶她走,虞氏却身子往下一沉,险些又倒在了地上。
“段郎,我不行了,我现在已经是废人了!”虞氏含泪望着他,哭道。
男人的神色变了变,再次蹲下身来,将虞氏揽进怀中。
“阿婧,对不起!”他忽然道。
虞氏摇了摇头,泣声道:“我不在乎,自段郎救我的那一日起,阿婧的命就是段郎的,你没有对不起我!只是不能帮助段郎完成大业,阿婧心中遗憾。”
男人沉默了下来,许久都没有再吭声,而廷尉牢狱之外似乎响起了一阵骚动。
“快!快进去搜,有人闯牢了!”
虞氏不由得脸色大变,忙推开男人道:“段郎,是不是有人来了,你快走吧!别管我了!”
男人抱着她没有动,只是再次喃喃的说了一声:“阿婧,对不起!”
虞氏脸上不禁浮出一丝笑意,她再次摇头,望着男人道:“没有,段郎,阿婧真的不怪你,阿婧原本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阿婧有了你的孩……”
这个“孩”字还没有落音,虞氏便觉心口一痛,所有的语都堵在嘴边,而她抬起头来,看到男人眼中的神情也有一瞬间的诧异骇变。
“你说什么?”男人低声道。
虞氏口吐鲜血,含泪苦笑道:“段郎,你曾经有一点点喜欢过我吗?”
男人沉默了一刻,回道:“有,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很美。”
虞氏唇角边的笑意更盛,似自嘲又似哭泣般喃喃道了一句:“在段郎面前,谁敢自称美。只是段郎的心在一个人身上用尽期盼和热情后,便再也温暖不起来了吗?”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用力将虞氏抱紧,直到她的身体渐渐冰冷,渐渐不再动弹,他才伸手合上了她那双含泪的眸子,慢慢站起身来。
这时,牢狱之门已经大开,火把令得黑暗的空间瞬间敞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