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谢七郎同来的是一位身着狐裘眉目清雅的白衣人,谢七郎的风姿容止本已是不凡,然而他身边的这个白衣人却私毫没有被他宛若清风霁月般的容止风度给压制下去,是故这个人的到来,很快也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咦,七郎今日又带来了一位贵客,论容貌行止似乎比昨日玉泉山上的沈氏小郎更胜一筹,不知是否也是一位博闻强识,能言善辨之人?”瘐成率先问道,语气里又透出些许笑谑,只差一点没将“谢七郎就好这一口”的话说出口。
王五郎如何听不出他话中之意,忙接道:“谢七郎所交皆非寻常之人,昨日玉泉山上所带来的沈氏小郎就已是气度不凡,其才辨更是令人叹为观止。”说罢,他转向了那白衣人,目光落在白衣人脸上时,略微停顿了一刻,旋即含笑道,“阁下风姿清标,行止有度,应也不是寻常子弟,不如就让某来猜猜,郎君是何家子弟?”
言罢,又停顿了一刻,作出一副深思状,旋即恍然道:“郎君必然也是陈郡谢氏……”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到白衣人如珠玉一般声音朗声答道:“你不用猜,某自会报上姓名,王君猜得不错,某确为陈郡谢氏谢仁祖之子,谢康!”
他话音一落,立即便有人惊道:“谢仁祖之子?便是那位镇西将军谢仁祖之子?”话中似还透着某种不敢置信。
听到谢仁祖三个字的顾钰也不自禁的心中一跳,将目光投向了屏风上那道清雅高贵的剪影。
仁祖是谢尚的字。
镇西将军谢尚便是陈郡谢氏第一位手握潘镇大权的谢氏子弟,也是谢玄的堂伯,而更是她前世冒充的褚氏阿蓉的舅舅,太傅褚季野娶了谢尚的妹妹谢真石作续弦,所生下的一女便是褚氏阿蓉。
前世她并没有见过这位有“清易令达、风姿妖冶”之称的舅舅,不过关于他的一些传闻却是耳熟能详,传说她这位舅舅不仅容颜妖异绝美,更是擅长各种乐器,又喜好音乐,曾在出镇寿阳的时候,于闹市之中跷脚弹琵琶,令人有天际真人之想。
在当时所有名士之中,她的这位舅舅是少有的博综众艺惊才绝艳之人,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却终生无子,更是在晚年被桓温派去北伐而死于病中。
谢康不过是谢玄的父亲谢奕过继给他的一子,在顾钰的记忆中,这位叫谢康的年轻人似乎也是个短命的,如谢尚一样,无后而早逝。
此时的顾钰没有注意到,在那白衣人报出谢仁祖之名时,坐在上首席位上的张氏脸色便是骤然一变,双手绞在膝盖上似极为不安起来。
倒是那虞氏眼尖的问了一句:“姒妇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张氏勉强笑了一笑,回道:“没什么,突然感觉到头有些眩晕,不过一会儿就好了!”
“姒妇可别勉强,若是身体不适,不若早些回去歇息才好。”虞氏又道了一句。
张氏再次微扯了一下唇角,不过那一贯保持温和含笑的脸皮却再也扯不出一丝笑容来了。
此时的顾钰回过头来一看,才发现张氏的脸色苍白,目光闪烁,很是不对劲。
而感觉到她目光投来的张氏更是触电一般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立马抬袖掩面,侧过头去。
顾钰心存狐疑,就听到屏风的那一边已响起了另一人的声音,那人朗声笑道:“今日诸君拨冗莅临,鄙人不甚荣焉。不若先欣赏我吴郡之地的歌舞风情,以慰诸君路途劳顿之苦!”
这是二伯父的声音。
随着这声音落下,一阵丝竹管乐声起,屏风的那一边蹁跹行来一行袅娜多姿的美人,这些美人身披溥纱,玉足纤纤,无须看容貌,便是那曼妙妖冶的身段就已十分引人遐想。
这个时代,几乎每个世家大族中都有蓄养歌伎舞姬,这些歌伎不仅是主人娱乐消遣的工具,而且在某些重要的场合,还会被当成礼物赠送给客人,因此这些歌妓无不被调教得歌舞书画样样俱备。在某种程度上,这些歌妓的质量还代表了主人家的面子,是故一个家族中是否有能拿得出手的歌妓都成了私下里的比较。
顾钰的目光自然而然的也随众人的视线投到了这一行舞姿撩人的伎妾身上,屏风上映出这些舞姬腰枝弯折,玉足分踢,每一个动作可谓极其诱惑。
本是一片旖旎风光,可不知为何,顾钰却从这些舞姬的动作中感到了一丝危险的逼人寒气,仿佛一只蜇伏的猛兽潜伏于这样的春色旖旎之中。
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句“美酒香醇,美人婀娜,可谓相得益彰,真令人回味无穷!嗯!好香!”
听到这一声“好香”传来,几乎是出于本能的,顾钰的神思便是一紧,鼻翼之下确实有感觉到这茶棚之中似有一缕缕馥郁的香气传来,尤其在那些舞姬水袖挥舞中,这种香气便愈来愈浓。
这种香味让她想到了前世在崇绮楼中所看到过的训练,以女子之香来麻痹人,便是崇绮楼中所训练出来的一种独有媚惑之术。
这种媚术,她虽然没有学,但却有亲眼见到过一名舞姬是如何将一名男子迷倒,然后取之性命的。
而前世的琅琊王之所以能被那名胡姬迷得神魂颠倒,多半也与这种媚术有关。
顾钰眸中光芒一闪,正想要越过屏风那边去看时,顾十娘唤住了她道:“十一娘,你去哪儿?”
被十娘拦住脚步的顾钰自然心中不悦,目光冷冷的注视着顾十娘,问道:“这些舞伎是从何而来?”
顾十娘被她骇得一跳,一脸懵懂的讷讷答道:“阿钰为何有此一问,这些歌伎自然是我们顾府里训练出来的啊!”
“顾府之中如何能训练出如此骚媚入骨的舞伎?”顾钰冷冷的回了一句,便要朝屏风另一边行去,她忽然想到,前世天子微服私巡于晋陵之后,回到宫中便嗜药成瘾,耽于淫乐,不出一年便已病逝,而祖父更是在天子回到宫中后不久便致了仕,致仕后的祖父一直郁郁不乐,直到一个月后死病中。
这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得不令顾钰产生警惕,就在顾钰正要转过屏风走过去时,周氏忽地向她走了过来,并拉住她的手道:“阿钰,那是郎君们欢乐的地方,你是女郎,这般过去有失礼数,于你小姑的闺誉也不好!”
“如今女郎们一样可以与郎君们参加士女游宴,如何会损闺誉?”顾钰反驳了一句,“便是周姨不也一样修庄子之德,崇尚随性放达么?”
周氏的脸色微微一黯,但脸上没有呈现出半分的不悦之感,而是呵呵一声婉转笑道:“阿钰说得也是,周姨还想着,我顾家到底是儒学起家,其家规对于女郎们到底有些严厉的,这么一想,倒是周姨过于小心了!”
那边老夫人的声音也传了来,问道:“你们俩在那里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过来尝尝厨上新做的点心?”
周氏应声笑道:“十一娘说那边的歌舞好看,也想过去瞧瞧呢!”
顾钰的脸色便是一敛,看向周氏的目光更加充满了疑赎,看来这周氏是有意想要拖住她,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果然老夫人的声音颇有些不悦的传来:“那些舞伎是给郎君们准备的,你一个小姑子过去瞧什么,还不过来坐下!”
顾钰暗暗握紧了拳头,不得已只好向上首的老夫人走了过去。
这时,屏风那一边又传来一郎君的声音感慨道:“这样的舞乐,应该能与当年吴兴沈氏的前溪歌伎媲美了吧?”
提到吴兴沈氏沈士居所蓄养的前溪歌妓,众人的精神便是一紧,兴趣大盛,谁不知道当年吴兴沈氏的前溪歌妓可谓是驰名江东,许多世家大族都以家中能有以前溪歌舞伶人待客而为荣。
但在这个时候提起吴兴沈氏,无疑又是打了顾家一记耳光,甚至有人一时兴起,竟说道:“莫非当年沈氏嫁女,其陪嫁之中也有一批沈士居所蓄养的前溪歌伎?”
这言外之意也是他们眼前的这一批歌伎舞伎便是沈氏之女的嫁妆,而作为吴郡一等清望名门的顾家竟然拿沈氏的嫁妆出来显摆,就有一点令人不得不匪夷所思了。
顾老夫人的脸色刷地一下就黑了下来,周氏的脸色也极为不好看。
原本是想拿这些伶人来取悦这些健康来的贵客,怎么无端的又将吴兴沈氏给提了出来?
偏偏在这时,还有人问道:“对了,我听说,那沈氏之女当年在吴郡一带也十分有名,自从嫁入顾家后便似销声匿迹了般,也不知在顾家日子过得如何?今日又是否在这席位上?”
这话问得就有些直白了,到底只是一妾室,还能过得怎样?在这个妻御妾为奴的时代,一名姬妾哪怕是贵妾也终究没有地位。
“不应该啊!沈士居之女怎么甘愿为一妾室?”又有人疑惑的感慨了一句。
顾老夫人此时的脸色便不只是用难看来形容了,刚刚入口的点心直骇得差点呛了出来。
屏风那边顾家家主顾毗与几位郎主的脸色也十分尴尬,尤其是顾毗直将恼怒的目光投到了一脸错愕脸色青黑的二儿子顾敏身上。
这时,又有人笑道:“歌舞也就罢了,说到沈士居之女,某不得不提一下顾十一娘,实不相瞒,某正是慕十一娘之名而来,若能听闻一曲胡茄之音,某今日来,便不悔此行!”
此话一出,众人喝彩,有人甚至鼓掌喝道:“不错不错,吾等今日来此赴宴,正是想再听闻一曲顾十一娘的胡茄之音,不知十一娘在何处?可否一见!”
话音一落,周氏的脸色便霍然一变,死死的攥紧了手帕,看着顾钰朝屏风那边走去,周氏又立即向顾芸递去了一个眼神。
顾芸便紧跟着顾钰身后,与之一同出现在诸位郎君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