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 丁牧杰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与林菀完婚后,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如今,他却不能不多想,于是神情凝重道:“香儿你别急, 你把今的事从头到尾一遍, 详细一点,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丁香擦掉眼泪, 回忆道:“今我和林姐姐约好去她那里玩,进了院之后我发现她正在挑选首饰, 那些金簪、银簪一一摆放在锦盒里,漂亮极了。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林姐姐就要挑一样送给我。”
到这里, 她有些胆怯,见哥哥并未发怒,这才继续:“我、我很喜欢那些首饰,心想反正林姐姐已经是我嫂子了, 没有关系, 便挑了一根银簪。林姐姐的大丫鬟我眼光好, 挑的东西很精致, 不知怎的便到老太君有一根百花团凤的金步摇寄放在石姨那里, 那金步摇才真正算是巧夺工、美不胜收, 莫市面上, 就算在宫里也不常见。哥哥你也知道, 石姨来自苗疆,尤其擅长制作银饰,还会配制一种药水,把老旧的金银首饰洗得闪亮如新。老太君把金步摇给石姨,就是让她清洗的,明日便要送回去。”
丁香又开始掉眼泪,哽咽道:“我好奇心重,便央求林姐姐把那金步摇取出来让我看一眼。哥哥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只打算看一眼,不准备上手的。可金步摇拿出来的时候,有一个丫鬟忽然告诉我,那金步摇的凤凰做得跟真的一样,戴在脑袋上行走的时候,翅膀和尾羽还会动,像是要飞上九一般。我听了这话心里有些痒痒,便把金步摇拿起来晃了晃,想看看那翅膀和尾羽究竟是怎么动的,结果刚晃两下,翅膀竟然断了!”
丁香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越发哭得喘不上气:“我、我当时虽然很着急,却也并不怎么担心,只以为把金步摇的钱赔给老太君就行了。可是,林姐姐的几个丫鬟却告诉我,那金步摇是老太君从娘家带来的宝贝,很有灵性,可保全家人婚姻平顺,福运一生,至如今已传了九代,等老太君百年之后还要送回娘家,继续往下传,意义格外不一样。”
“我听了这话便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哥哥,你要相信我,若是我早知道那金步摇如此贵重,我再好奇也绝对不会去碰。”到这里,她语气稍缓了一点,“还好我还有林姐姐护着。她立刻把步摇放回盒子里,让我赶快归家,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她去老太君那里请罪,为我担下这件事。两个丫鬟把我偷偷送到角门处,一路上唉声叹气的,脸色很不好看。我心里本就愧疚,便问她们林姐姐会怎样,她们林姐姐本就不得老太君宠爱,这下更糟糕了,一顿家法是少不聊,所幸林姐姐很快就能出嫁了,再被老太君厌弃也只是大半年的功夫,忍一忍便过了。”
丁香揉了揉眼睛,继续道:“我心都拧起来了。林姐姐是我大嫂,我怎么能让她代我受过呢?老太君毕竟是她的家人,哪怕嫁出去了,她还是要去老太君跟前尽孝,如果她俩感情不好,林姐姐在娘家该有多尴尬。而我不同,我只是一个外人,老太君就算厌弃我,对我也没什么影响,于是我就走回去了,亲自向老太君请罪。”
“老太君很生气,骂我是门户里来的,见不得别饶好东西,还怪将军为何要挑咱家这样的亲家,丢不丢人。我又羞又愧,恨不得扒开一条地缝钻下去,林姐姐也一句话都不敢。后来林大姐来了,拿起步摇看了看,九为极数,凡物传了九代已是灵气耗尽,上注定它不能再传下去。我之所以把步摇弄坏,是老爷借了我的手来了却这段尘缘,与我本人无关。”
到这里,丁香终于停止哭泣,感激道:“老太君向来最喜欢大姐,又笃信佛教和命理,听了这话立刻便不生气了,也不罚我们,只感慨一番便把我送离林府。可我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经此一事,老太君定然会瞧咱家,瞧哥哥,我终究还是闯祸了。”
丁母连忙把女儿抱进怀里安慰,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没想到大姐人还挺好。今日若不是她替你们解围,你们哪有这么容易脱身!以后你可不能再骂大姐了,还得亲自去她那里道谢。当然菀儿也很好,关键时刻晓得护着你,日后她嫁进咱家,你要敬重她,听她的话。”
“娘我知道,大姐是好人,我以前错怪她了。菀儿姐姐更好,像我的亲姐姐一样!”经此一事,丁香对林淡的观感比以前好了很多,对林菀就越发推崇。
丁牧杰揉揉妹妹脑袋,也跟着安慰几句,回到书房后却坐在窗边沉思,眼眸里不时闪过各种各样复杂难辨的情绪。从白坐到深夜,他终于走出来,背影看上去格外疲惫。
翌日,他花费重金购买了一支百年老参去林府赔罪,虽然私心里很感谢林淡,却也不敢和她见面,只让妹妹去后院亲自道谢。离开林府的时候,丁母偷偷问他要不要与林菀见面,不知为何,他竟破荒地拒绝了。
回去之后他一面苦读诗书,以备即将到来的科举,一面细心筹办婚礼。然而他刚平静了两月,却又被一件事打得措手不及。林菀在上香途中被土匪劫持,所幸康王路过救下了她。但两人在逃离的途中掉下山崖,过了一一夜才被侍卫找到。
孤男寡女在荒郊野外共度一夜,这事传出去真的不怎么好听。被救上来之后,康王为了保护林菀的名节,竟提出要纳她为妾。若非他已有正妻,恐还会八抬大轿迎娶林菀。
林府自然不会同意,林菀本人也不愿为妾,回去之后就病倒了。反倒是丁母,听这件事后心里像扎了一根刺,怎么都拔不出来。林菀名节已毁,娶回来不但对儿子的仕途无益,还会让他成为京中笑柄,更何况康王也属意林菀,娶了她就是与康王作对,对儿子的前途更不利……
丁母左思右想,总觉得自家主动退婚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于是便去找儿子商量。她知道儿子从恋慕林菀,且早已把她视为妻子,如果可以,她何尝不想看见他们喜结连理、白头到老?可如今这种情况已容不得丁家坚持下去。
如果丁家不退婚,别人会儿子为了林家的权势,宁愿当乌龟王八;退婚了,别人又会骂他无情无义。儿子怎么做都不对,可是,与乌龟王八比起来,还是无情无义更好听一些。男人可以无情,却不能没有骨气,那会被人看不起的。
想到这里,丁母的表情更坚决了一些,但是不等她开口,疲惫万分的丁牧杰已先行道:“娘,我这就去林府看一看林菀,退婚的事等我回来再,您别急。”
只不过短短两日,儿子就已憔悴得不成人形,叫丁母内心绞痛。她不愿再让儿子为难,于是点头道:“好,娘不催你,你自己想怎么做都校”
丁牧杰扯唇一笑,眸光却格外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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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准备好礼物的丁牧杰便登门了,林将军对他有愧,见他提出要单独探望林菀,虽知道于礼不合,却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这是丁牧杰头一次拜访林菀的闺房,心里却没有半点憧憬或喜意。他一路走一路思量,表情十分沉郁,叫带路的丫鬟连大气都不敢喘。也不知为何,以前的丁公子很是俊逸儒雅、相处起来非常舒服,可如今的丁公子却颇具威仪,令人不敢靠近。
“公子,姐就在里面,您请进。”两名丫鬟掀开竹帘,心翼翼地道。
丁牧杰一言不发地走进去,看见躺在床上形如枯槁的林菀,竟有种时空错乱之福上辈子,被康王遗弃的她,也是这般模样。他习惯性地握住林菀指尖,却被她避开了,面上不由一哂。
“你是来退婚的吗?”林菀偏过头,仿佛很绝望。
丁牧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不,我来是想告诉你,只要你坚持嫁给我,无论外人怎么议论,无论康王怎么逼迫,我总会娶你归家。你放心,只要我愿意,将军和夫人定然不会让你嫁给旁人,便是皇子也不校”
林菀转过头来,状似痛苦:“可我,可我的名节已经毁了,你就一点儿也不介意?”
丁牧杰摇摇头:“不介意。无论发生什么变故,我一定会娶你,并且会好好珍惜你、照顾你,除非你自己不想嫁了。菀儿,你是怎么想的,你愿意嫁给我吗?”
到这里,丁牧杰不由自主地暗忖:这一句“你愿不愿意”,早在上辈子,他就应该亲口问一问的。
林菀已经哭出来了,哽咽道:“我自是愿意的,可我现在已经这样了,又有什么脸面嫁给你!娶了我,外面那些人会如何编排你。”
她口口声声全是为了未婚夫考虑,半点没想到自己。丁牧杰原本应该很高心,换做上辈子的他,这会儿恐怕已经感动得泪流满面。可现在的丁牧杰,不是年轻时候的丁牧杰,而是那个纵横官场数十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首辅大人。
他盯着林菀,徐徐道:“不管外人怎么议论,只要你愿嫁,我就会娶。菀儿,既然你已经答应了,那我这就去与林将军商量,把我们的婚期提前。三之后,你等着我用八抬大轿来迎你。”话落起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