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先生,不知知府大人最后的选择如何?是否愿意帮助我等?”
苏州城里玉春楼,这些时日着实热闹,不仅是那些心怀大志之辈时常出入其中,同时还有那些想要寻求帮助之人,时常在此走动。
雅间之中,知府南洙源的师爷韩进,此时高坐堂首,享受着底下各方有求于人的客人们的奉承讨好。
粗粗一看,堂中客人除了韩进和玉春楼的姑娘之外,其余的客人,原来都是城中本来有头有脸,现在却是灰头土脸的各方工厂作坊主们。
“各位东主莫急,在下已经向我东翁痛陈厉害,想必不日我家东翁便会有所抉择,各位且再坚持些时日。”
原来,韩进之前在南洙源面前所展露出来所谓忧国忧民之景象,其背后却是受到了城中诸多商人们的请托而已。
“还等到什么时候啊?韩先生,我们真是坚持不住了啊,来要账的都在我家住了小半个月了!”
有人不满意,抱怨地说道。
“是啊,我们大家真的坚持不住了,韩先生,还请帮帮我们!”
在场大多数商人,都是苏州城中规模较小,背后靠山不硬之辈,可同时也是城中占据绝大多数的商人。
面对这些商人的请托,韩进也是左右为难,不是他不想帮忙,且不说这些商人对于苏州城的重要性,光是他们许给自己的报酬,便足以让其心动化为行动,竭尽全力帮助他们。
可是这事情最后的决断,又非是他一个区区师爷所能左右的,或许在苏州城里,凭借南洙源这位东翁的面子,些微小事韩进能够狐假虎威地办了,然则出了苏州府的地盘,就算是苏州府统辖下地一个县令,也不会给韩进更多好脸色的。
“还请大家再坚持坚持,真的要不了多久,知府大人就会有决断了!”
“……”
好不容易安抚好屋中的一应商人之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知府府邸,接下来又是他韩进大费唇舌,说服南洙源的时间。
“队长,咱们已经在底下散步了消息出去,只等看接下来的发展了。”
向宇征临时租住的铺面之中,忙碌了一天的伙计们纷纷回到自己都床铺睡觉了,而在向宇征的房间里,却是另外一番模样。
“城里民间百姓们的动向如何,有什么异动的地方吗?”
向宇征低着头,整理着今日搜集来的各种情报。
“天气越来越冷了,民间百姓们之前为了屯粮,不少人将家里仅有还值些钱的过冬物资典当乐出去,现在却又因为寒冷,开始出现了问题。”
下面给向宇征做汇报的,却是表面上刚从安徽带着不少粮食回到苏州没几天的向福,一五一十地做着汇报。
“从一个星期前起,咱们的人手就搜集到了城里贫民当中,出现冻死者的消息,到今天白为之,最多的一天便有十七八条冻死之人尸首,被运出城丢到了乱坟岗填埋。”
“……”
苏州城表面的平静,其实却是如同一个火药桶,在向福颇为详细的情报当中,种种隐患暴露无遗。
而之前在外人面前,一副精打细算商人模样的向宇征,此时对所作所若是被外人得知,怕是要落一地的眼珠子了。
对外向宇征是从安徽前来苏州贩售粮食,有着不错商业直觉的粮商,可实际上向宇征真正的身份,却是洪门外卫成员,被外卫派入苏州府,为洪门传递本地外卫所获信息,以及为洪门接下来的行动做好准备。
“官府方面呢?鸦组那边有没有最新情报?”
“官府那边,还真有事情发生。”
听到向宇征问道这里,原本便准备报告以上内容的向福,当即便开始将鸦组所获得情报上报。
“在苏州知府师爷韩进的劝说下,知府南洙源最近开始联络当地的工厂作坊主们,将他们手中囤积货物整合在一起,同时派出了使者寻找合适的销售渠道,小佛郎机人、东倭人、乃至波斯人。”
“暗地里,苏州知府在寻求渠道,与松江府等地的土豪联系,看他们的目的估计是想要找出一条走私渠道。”
“哦?”
听到这里,向宇征倒是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神色来:“当知府的,不但没有按照朝廷的意思行事,反而自己知法犯法地寻找走私客,这可真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如果这苏州知府真是如此想的,那我还真要高看这位知府大人几眼,到时候若是我洪门占领了苏州,倒也不是不能重用他这种文臣。”
难得地,在明朝文臣当中,有这等不顾身份地位风险,而愿意为底下商人们考虑,施以援手的主官,便是放在洪门里,怕也是少见。
虽然,其中肯定有诸多因素影响,但是南洙源能下此决心,也是一种魄力,不是吗?
“让咱们的人,跟他们接触一下,看看对方真正想法。”
现在这个世道下所谓的走私客,说白了哪一个不是跟洪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没有洪门的允许,谁敢在强大的洪堂舰队手下,做这走私的勾当。
“明白!”
向福接过指令,记在心中。
“哦,对了,既然对方如今迈出了这一步,那咱们也是不是该派人,到这位大人底下去走动走动,看看他的态度呢?”
因为此事,向宇征突然有所感触,抬头对向福继续吩咐道。
“啊?”
向福仿佛没听懂,愣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说,既然咱们这位知府大人连如此大的风险,都敢于冒,那岂不是说明他对自己未来的官方前景,并不看好,那么咱们是否能借此拉拢一下呢?”
向宇征解释道。
“哦!”
向福这才明白,同时低头想了想,虽然并不十分肯定,但是却也因为向宇征的提醒,而有了几分其他想法。
“这不是没有操作空间的。”
“苏州城里之前的暴乱,听说已经闹到了应天府南京城里去了,崇祯皇帝和内阁大臣们因为此事,对苏州知府和江浙巡抚,都表示了不满的态度。”
“而作为明朝上府,有着数十万户人家和繁华金融体系,不知道有多少人眼巴巴地盯着苏州府这块肥肉,只等南洙源自己犯错或者晋升之后,腾出空缺来。”
“现在南洙源自己犯了这么大一个错误,想必他的那些竞争对手们,早就摩拳擦掌,等待着下个京查之时,以此攻讦于他,将他拉下苏州知府这个位置呢!”
“分析得不错。”
向宇征勉励地望了向福一眼,很是满意他这个属下敏锐的嗅觉:“如今的江浙,说白了就是一个有着无数隐患的火药桶,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问题,进而引发灾难。”
“咱们别的地方或许无能为力,但是在苏州城里这些时日搜集的情报来看,城里百姓们发起暴动的基础已经成立,只等什么时候因为细微的因素,而点燃这只火药桶了。”
向宇征缓缓道出自己的意图来。
“咱们不妨在这只火药桶外,撒上一些硫磺、硝石,让这只火药桶更早引爆吧!”
“这样一来,咱们这位苏州知府大人,想必未来在明庭官府上的前途会是更加暗淡,而同时也更容易被我们所招纳进来。”
“组长,你的意思是,咱们在暗底里推波助澜,再来一次暴乱?”
向福心领神会,说出自己的判断。
“对!”
向宇征赞许地点头说道。
“明白了,我这就下去安排。”
向福准备就此下去,以此为目标展开行动。
“不过你得注意一点,那就是这场暴乱,尽量还是不要出现太多人员伤亡!”
向宇征突然提醒了一句。
“是。”
苏州知府衙门,被韩进说服了的南洙源,在打消了心中担忧之后,做起事来心情反倒是更加舒坦了。
让他舒坦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韩进带来底下众多工厂作坊主们,所允诺自己帮助他们度过难关之后,所给予的丰厚回报。
当然,这里面还少不了本身作为定金,或者说谢礼的,众多商人们所筹集出来的一份大礼,早已落入到了南洙源的手里。
若不是看在这些利益的面子上,南洙源恐怕是不可能动用他如今手里的人脉和资源,去为苏州城里的商人们寻找销售渠道。
香山澳韩进先行派去寻求合作的使者,带回来的消息有些让人失望,因为小佛郎机商人数量和实力较少,不可能满足明朝一个王国商人们都需求所以能从这个渠道出售货物的,不是本身就是亏本甩卖的无路可走之辈,就是那些背景深厚,实力强大的大商家。
而像南洙源这种明朝知府,不过区区正四品官员,放在大明朝堂上都不算是多大权柄,或许在苏州城里地位权力不小,可放在数百上千里外的香山澳,那可就真是没多大脸面了。
在几次试探,寻求手中人脉得出了消极的可能之后,南洙源最后只能从另外一个,他并不大喜欢接触的方向使力,那就是走私客了。
所谓富贵险中求,当自己的官位因为之前的暴乱,而变得暗淡之后,想要扭转局势,那就需要从自己身后的靠山上想办法了。
南洙源家中并不富裕,他们家族发家也是在自己高中进士之后,才渐渐有了些家产,可要跟那些世家大族比起来,家底还是太低了些。
虽然自己这些年为官各地,倒也攒了些银钱,可是同样地自己开销也是不小,养了十几个下人丫鬟,还有供奉师爷的费用,都得自己去赚;而在各地交往行走,也不能堕了自己的面子,往往死撑着在别人面前显得雍容。
加上打点上面的上司和靠山,自己实际上一年下来,也就只能赚上几百上千两银子的盈余。
而想要仅靠自己的身家,去跟上面沟通打点,怕是自己得出售不少的地产才行,可是在这兵荒马乱之时,除了粮食等日用物资,其他很多东西都在贬值。
再说了,南洙源自己也舍不得出售自己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身家,这些可是他准备养老传家之本啊,他如今年纪已经五十五岁了,在这官场上打拼的日子也不长了,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才对。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南洙源背后的靠山,从应天府给他带来了一个并不好的消息,内阁大员们对于苏州城所发生的事情很是不满,看样子他的这位靠山,是准备放弃自己了。
正是如此种种原因,让南洙源最终下定决心,听从了韩进的劝言,以自己的人脉去寻找如今活跃起来的走私客们。
“有消息了吗?”
南洙源找来韩进,悄悄问道。
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消息,可是韩进心领神会地知道其中含义,躬身回答:“在下已经联系上浙江定海卫一位千总老乡,请托很久之后对方说有些眉目,不过据说这些走私客的心可是极狠呢!”
“无妨,只要能联系上这些走私客,你且出面摆平,必要时候可以提本官名号,怎么说都是一朝为官的,定海卫指挥使与我也打过几次照面,这点面子对方还是会卖的。”
虽然不愿意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种事情当中,可是若底下那些商人们自己有办法,也不会求到自己这位知府头上来了。
自己固然很少有接触江湖渠道上的人物,然则以如今明朝官方的惯例,谁不知道这些走私客背后,都是有着官方势力支持的,只是这些支持势力大多来自沿海卫所武官和世家大族,少有文臣参与罢了。
不过,南洙源不知道的是,韩进这位幕僚,之所以能在定海卫拉上关系,其实早就已经将他这位东主给摆了出来,与定海卫指挥使打过招呼了的。
“是。”
韩进点头应下。
只要联系上了走私客,接下来的事情便相对简单多了,韩进他们需要做的,只是尽量谈妥与走私客的分成利益方面的交接,然后便坐等对方南下大元岛进行贸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