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周王宫。
在议政殿中,一个相貌俊美的年轻人正在陛台上来回踱步。
这个年轻人不仅唇红齿白,样貌出众,而且头戴冕冠,身穿大裘冕,看上去华贵又朴素。
所谓的大裘冕,便是配十二旒冕,中单衣,大裘、玄衣纁裳。上衣绘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花纹,下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花纹。共十二章,又称十二章衣。
年轻人穿着这一身华贵的冕服,却并不显得怎么雍容华贵。
何以也?
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身上所穿的冕服是旧的,还缝缝补补过,只一眼还看不出门道,但是定睛细看的话,就能瞧出其中的破旧之处。
而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现在战国乱世的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天子姬延。即后世的周郝王。
所谓的天下,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其实日子过得连一般的富庶之家都不如。
在大殿里,除了姬延,便是几个内侍、宫婢,还有姬延的王叔,昌平君姬平。
“王叔,诸侯还没到吗?”姬延颇为不耐地垂询道。
“宫门那里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诸侯应该已经全部抵达洛邑了。臣刚刚听闻,诸侯们正在洛邑大营,就河东三十五城之事展开了磋商,料想他们会很快前来王宫朝拜王上的,还请王上静候。”
姬延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唉,诸侯聚于洛邑王畿,第一时间竟然不是来朝拜寡人这个天子,而是进行会晤。他们的眼里,可还有寡人这个天子?”
“王上,诸侯之中,固然不乏势利之徒,但还是有几个尊崇天子,尊崇我周王室的。”
“王叔你不必安慰寡人了。”姬延摆了摆手道,“此番诸侯齐聚洛邑,乃是响应宋王偃的号召。对于他们而言,朝拜是其次,会盟才是首要的!寡人这个天子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王上何以妄自菲薄?王上,宋王偃这个人臣有过数面之缘,自他睢阳会盟,大会泗上十二诸侯国起,对于我洛邑的朝贡便一直不曾中断,可见其心。而今宋国一家独大,已然成为天下列国当中最强的一国,料想宋王偃定然会如同当年的齐桓公、晋文公一般,尊王攘夷,替我周王室讨伐不臣的。”
姬延闻言,不由得摇摇头道:“王叔,寡人看宋王子偃其人,压根儿就没把寡人放在眼里!”
“王上何出此言?”
“宋王偃一来,便纵兵抢劫了东周公与西周公的粮秣钱财。姬根和姬朝二人尽管和寡人不对付,时而阳奉阴违,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们二人与寡人都是亲戚,又在我大周的境内,宋王偃若是尊崇寡人,尊崇我周王室的话,宋军安敢如此放肆?”
“这……”昌平君一时语塞。
姬延又道:“寡人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一点。昔日定王之时,熊旅(楚庄王)过洛邑之时,曾陈兵于王畿近郊,问我周鼎之大小轻重!今我周室衰微,只怕诸侯们是来者不善啊。”
姬平闻言,神色亦是十分凝重。
“报——”这时,一名宿卫急冲冲地闯进了议政殿。
“王上!大事不妙了!诸侯带兵入城,目前各诸侯之军已经抵达宫门前,请王上出宫相迎呢!”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了!”姬延一脸愤怒地咆哮道。
看着当场发飙的姬延,昌平君心中倍感无奈,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王上且先息怒。”
“息怒?王叔,你让寡人如何息怒?现在那些诸侯都已经带兵进了王城,将兵马都陈在宫门前了!过一会儿他们是不是要进攻我们王宫了呢?”
姬平叹息了一声道:“王上,现在愤怒是无济于事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去问明诸侯的来意,恐生事端,恐生事端呀!”
听到这话,姬延这才稍微冷静下来,想一想,还真是这么一个道理。
周国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兵不过二万,民不过三十万,凭什么跟那些动辄十数万的大国抬杠?
别说什么大义的名分,如果只是一个韩国,一个魏国来欺辱周王室的话,或许似宋国、秦国这么一般霸主国会打着讨伐不臣的旗号,趁机攻打不臣之国,但仅仅是想要找一个借口出兵而已,跟维护周王室的尊严可没有半毛钱关系。
别的不说,光凭每个诸侯所带来的两万精锐,便足以打垮武备不修,兵戈不利的周军。
更何况,现在是天下九位诸侯陈兵于此,被欺负了,姬延只能去太庙跟自己的祖宗抱怨,在外面屁都不敢放一个!
别看周天子这个名分很重要,很是高大上,但是平日里夹缝求生,可没少被周围的韩赵魏三国欺负。周王室所管辖的领地是越来越少了,何以也?
还不是韩国和魏国没羞没躁地偶尔打秋风,偷偷划了周王室的地盘。似周天子和两位周公都是敢怒不敢言的。
见到姬延冷静了下来,昌平君随即询问那个宿卫道:“诸侯们带了多少兵力陈兵宫门?”
“浩浩荡荡的,一眼望不到,不过看旌旗的数量,大概有五六万之众!”
昌平君的脸色一沉,又道:“诸侯们可有进军的意向?”
“并没有。只是诸侯们声称要王上出去迎接,不然……”
“不然怎样?”
“不然便不再朝拜天子!各自回国!”
“他们好大的面子!”姬延又是恼羞成怒地道,“不朝拜便不朝拜!谁稀罕他们的朝拜?竟然还要寡人出去迎接他们,难道他们真的以为称王了,便都能与寡人这个天子平起平坐了吗?!”
看来姬延还是没有自知之明的。
昌平君心里叹了口气,说道:“王上息怒。诸侯桀骜,无非是仗着他们国力强盛,兵多将广,请王上万勿与他们置气!为了一时之气,怎可置我大周七百多年的江山社稷于不顾呢?”
“那王叔你说怎么办?难不成,还真要寡人亲自出迎诸侯?!”
“事到如今,只有如此了。”
“……”
姬延不由得一脸悲戚地道:“王叔,他们这是在践踏我们周王室的尊严呀!你怎能忍心,怎能忍心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乱臣贼子如此任性妄为?”
昌平君随之作揖道:“请王上为我大周七百多年的江山社稷着想,为王室计,暂时委屈自身!”
“好,好。寡人知道了……”姬延的神情无限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