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王偃八年秋末,宋国重臣,军师祭酒张烈于会稽病逝,宋王偃恸哭良久,下令举国上下斋戒一日,不可杀生。由于张烈膝下无子,又令太子恒等诸子在张烈的灵堂里披麻戴孝三日。
张烈之殁,其享受到的待遇绝对是古往今来所有的臣子当中绝无仅有的,仅次于薨的诸侯!
宋王偃对于张烈的宠信可见一斑。
除此之外,宋王偃还在会稽,下令全军缟素,追封张烈为国师、忠义侯,谥号“明”,是为张明子。张烈的棺木随之被运往商丘,在商山下葬。
……
与此同时,宋楚两军伐越的战事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个阶段。
楚军在兹方大破越军主力之后,便长驱直入,除了一部分兵力包围了越王无疆和越国残部所在的诸暨城,还分兵南下攻占了南越各地。楚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攻城掠地,越人无不望风披靡,纷纷归降。
现在集中到诸暨的越军还有不到四万人,他们败仗连连,可谓是将无战心,兵无士气。
由于无疆之前还在南方各地拉壮丁,强征口粮的行为极大的触怒了越国黎庶的利益,故而在宋人的煽动之下,越来越多的越人站起来反抗无疆的暴政。
而那四万人的越军当中,战斗力亦是良莠不齐。有收拢的溃兵,有桀骜不驯的百越人,有被强拉的壮丁,这些人还不一定服从无疆的军令呢!
战事进行到这一步,宋楚两国联军已经稳操胜券了。
这不,宋国又从获水大营里尽起大军十万,直接将漓江以北的地方全部围住,又兵进诸暨,与那里的楚军对诸暨城完成了合围之势!
诸暨城下的联军,已经集结了近二十万人马!
“今敌军五倍于我,如之奈何?”
听见无疆的这话,在场的将领们都不敢回答,无言以对啊。
越王无疆看着诸将缄默,不由得暴跳如雷地道:“怎么都哑巴了?拿出你们以前抢头功的气势啊!一群废物!孙膑呢?怎么孙膑还没来吗?”
桓魑站出来,哭丧着脸道:“大王啊,孙膑已经弃我们而去了!现在整个诸暨城里都找不到他的踪影了。”
闻言,无疆愣了一下,说道:“他不是自称有破敌之策的吗?怎么这个时候背弃寡人,背弃我们大越国了?”
孙膑是有破敌之策,不过是破宋国之敌军。孙膑是真的做到了破宋国之敌军了!但是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呢?
宋楚两国联军近二十万大军对诸暨城完成了合围之势,联军五倍于越军!兵力比不过人家,士气比不过人家,兵戈比不过人家,战斗力也比不过人家。
用一句孟子的话说,这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不过得道的是宋楚联军,而失道的是越军。
这种情况下,不说是孙膑了,即便是他的先祖孙子在世,只怕也无力回天了!
“大王,孙膑本来就是受齐王之命来助我越国的,现在形势不对,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所以孙膑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逃命也是不足为奇的啊!”
随即,李蒙(干蒙)站出来说道:“现在的形势对于我们越军极为不利啊!大王,宋楚联军对我诸暨城只是合围,却没有进攻,显然是想将我们越军耗在这里。现在城内的粮秣已经无多了,每一日都有许多将士和黔首跑到城外去,向宋人投降!”
“这种情况若是不加以阻止的话,只怕形势还会进一步恶化下去,到时候我们越军将无兵可用了啊!”
干蒙是宋王偃派来的卧底,这个越王无疆早就知道了,不过他选择原谅了干蒙,毕竟越国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似干蒙这般权势不小的上将军更是杀不得的。
一杀,军心就更乱了!
“那你们有什么办法?”
“这……”诸将都面面相觑,都看出了彼此的无奈之情,真的是无计可施啊。
若是以往的战事,碰上这种几乎没有胜算的战争,他们大可以选择投降。但这是灭国之战啊!
他们越军若是投降了,无疆必死无疑。
这样谁敢提出这个投降的意见?
无疆看着束手无策的将领们,不由得哼了一声,脸色阴沉地道:“一群饭桶!传寡人的命令,凡是出逃诸暨城的军民,无论是何身份,一律斩首!桓魑,由你负责此事。”
“诺。”桓魑无奈地答应下来。
这种以暴制暴的办法恐怕会激起民变的啊。
干蒙叉手道:“大王,我认为不妥!现在即使城中的军民不逃跑,我们越军也没有什么胜算了。眼下我们在诸暨城被宋国和楚国的大军围困着,四下无援,城里又没有足够的粮秣支持人口所需,岂非坐以待毙乎?!”
“那你有什么计策?”越王无疆瞪着眼睛道。
闻言,干蒙将头低了下去,说道:“诸暨城已经是守不下去了。现在以我军的士气,是兵无战心,将无斗志,只怕敌人还没有开始进攻,我们越军就已经不战自溃了!”
“大王,依我之见,我们越军不应该困守诸暨这么一座孤城!我们应该集中兵力往南面突围!就跟上一次楚军伐越,我们聚拢溃兵南下百越之地一样。这一回我们同样有这个反败为胜的机会!”
“请大王你想想看,凭借你在百越部族当中的威望,还怕镇不住百越各部吗?只有大王你平安南下百越之地,我们才有翻盘的机会啊!”
“臣附议!”
“臣附议!”
南下保命,这是现如今最好的办法了。
但是越国还有翻盘的机会吗?没有。越地的老百姓苦无疆久矣,无疆已经失了民心,就算他日后再带着剽悍的百越部族的人杀回来,只怕也没有多少越人会附从他的。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
空荡荡的大厅里,华灯初上,无疆却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喝着闷酒。忽然一阵幽香扑面而来,无疆抬头一看,正是他的爱妃虞妙弋。
“大王……”
“爱妃,你怎么来了?坐吧。”见到心爱的虞姬,越王无疆的心里莫名地镇静了不少。
无疆对于虞妙弋的感情很奇怪,想要呵护着这个女子,但是更多的时候,却需要虞妙弋在背后支持着他,在身边鼓励着他。
好几次绝处逢生的时候,若不是虞妙弋一直在身边鼓励着无疆,陪伴着无疆,可能无疆早就自暴自弃了。
虞妙弋却没有听从无疆的话坐下,而是从一侧的架子上拿出了一柄青铜剑,说道:“大王,臣妾想给你舞剑。”
“嗯。”
虞姬的剑舞十分的好看,这普天之下,能把剑舞舞得这样好的,屈指可数了吧。
没有丝竹,有的只有无疆那低低的吟唱。这就足够了,虞姬微微一笑,她要跳一支绝美的剑舞,让无疆永远记住自己。
无疆的郁闷随歌而出,虞姬的忧伤由舞承载。她的忧伤太重了,所以,只能由剑舞承载。
幽幽红颜,森森剑影,伴着四面楚歌的韵律。
一路的桃花依次绽放,一路的风情千般妩媚,一路的血流淙淙如水,一路的白骨森森如山。一路刀光,一路剑影,一路烽火,一路血泪。
虞妙弋漫随着思绪起舞,似在江东,似在中原,似在南越。
无疆也有些恍惚,他眼中只有如电的剑光和如花的虞姬,似乎也回到了从前。
一段剑舞还没完,忽而从远方传来了一阵悲怆而慷慨的悲歌。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听到这首诗歌,越王无疆的眼皮子一跳,怒声道:“是谁在军中喧哗?”
一个门外的亲兵跑过来禀告道:“大王,是上将军他们那边,方才有人吟唱《采薇》,引起上将军所部的将士痛哭。”
“混账!”无疆怒目圆睁地道,“给寡人立即喝止他们!谁若是再敢唱这种扰乱军心的诗歌,视为谋逆,定斩不饶!”
“诺!”
那个亲兵刚刚想下去传令,不料被一旁的虞妙弋喝止了。
“且慢。”
虞姬向着无疆劝道:“大王,此时我越军被宋楚两国联军合围于诸暨,而兵少粮缺,无以为继。我军将士作战半年有余,却连连败仗,现在经有心人的挑拨,难免会起了思乡心切的情绪。这是人之常情的事情,还请大王你宽恕他们。”
“这……好吧。”显然,对于虞妙弋的话无疆还是听得进去的!
但是,过了没多久,又有一阵《采薇》的歌声传唱进来。
越王无疆暴怒,喝问亲兵是怎么回事,亲兵回答道:“大王,这《采薇》的歌声本来是从宋人那边传唱过来的,现在全军上下的将士们都在传唱,场面已经控制不住了啊!”
“桓魑!叫桓魑去控制场面!有胆敢传唱的《采薇》这种打击士气的诗歌的,一律处死!”
听见无疆这狠厉的话语,虞妙弋的嘴巴张了张,刚刚想要劝阻,无疆却先一步摆手道:“爱妃,你不必多说了。”
“现在我越军的士气都如此低落了,若是再任由敌人打击我们的士气,扰乱我们的军心,只怕全军将士都会失去了突围的反抗之心,一门心思的想投降,然后拿着寡人的头颅去跟宋人去邀功请赏了!”
闻言,虞妙弋很难得地保持了沉默,没有规劝无疆。
无疆的为人固然刚愎自用,听不进什么忠言,但是听信妇言,对于虞妙弋的话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只不过这一回,或许无疆的这种做法并没有错。士气如此低落,连突围反抗都做不到,或许只能是向敌军投降了,但是投降的话,他越王无疆必死无疑!
无论是宋王偃还是楚人,都不会再放虎归山,让无疆这头鸩虎再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