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麻烦你通融一下,某是有急事要求见君上的啊。”沙丘宫的宫门口,熊子丹一身常服地在那里跟一个衣甲鲜亮的郎将说道。
郎将很无奈,拄着腰间的青铜剑摇了摇头道:“子丹将军,不是末将不肯放你进去,而是君上的确是出宫了。许是微服私访去了吧,这都两三天都没回宫了。”
“这……”
熊子丹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一队巡逻的宿卫从宫门口经过,带队的正是一个相貌英武,剑眉星目的男子,蒙挚。
“蒙将军。”
“子丹将军。”
二人叉手一礼,彼此都是认识的。蒙挚已经升任宿卫大统领的职务,位高权重,是宋君偃跟前的大红人。
众所周知,现在宋国的名将当中,好几个都是曾经在宿卫当中担任要职的。
子烈、熊子丹、韩腾、蒙挚这四人都先后担任过宋国的宿卫大统领或者是副统领,倍受宋君偃的器重和信赖,所以蒙挚一旦被外放出去,统兵作战的话,飞黄腾达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毕竟他是一个有能力的将军。
“子丹将军是想求见君上吗?”蒙挚问道。
“是啊。某有一件事情,君上说三日之内给某答复,可是现在三日都过去了,宫中了无音讯,所以某才亲自来沙丘宫想求见君上,当面问个明白。”
蒙挚说道:“君上的确是出去了。有什么事情还请等君上回来在说吧。”
“唉,也只能如此了。”熊子丹叹了口气,随后上了马车离开了沙丘宫。
……
此时此刻,宋君偃已经在前往新野的路上,此番出行,他没有身穿华衣,也没有带着子恒和侯研,而是只身一人微服私访。
过了几日,宋君偃经过苦县、新野等地,私访了一下,终于抵达灾情最严重的地方,钟离。
子偃为了掩盖自己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故意换了一身葛布衣裳的平民装束,再往脸上抹了一层灰,看上去衣衫褴褛的,与一般的灾民没什么两样。
子偃故意混到灾民的中间,端着一只破碗,在钟离城外的草棚里坐下。
这个草棚是临时搭建的,十分的简陋,刮风下雨的话能经得住大风,但是一旦下了暴雨,草棚便是摇摇欲坠,淅淅沥沥的绵绵细雨,都会让草棚漏雨。
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子偃还在草棚里跟那些灾民谈话,正说得起劲儿,草棚的空地上就来了一班衙役打扮的人。
“开饭了!开饭了!”衙役在外边高声喊着。
听到开饭了,灾民们都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纷纷走到粥棚那边的空地上,开始排队打粥。
宋君偃此时是灾民打扮,端着个破碗自然也能混在人群里排队。
忽然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他前边挤开了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插进了队伍里,而老人摔倒在了地上,无人搀扶,四周的灾民对此亦是低着头,想管又不敢管。
至于那一些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役,对此一样没想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自讨没趣?
宋君偃看不过眼,上去将老人搀扶了起来,同时拍了一下那个汉子的肩膀说道:“哎,你这人怎么能插队呢?”
汉子瞪眼道:“你管我?老子就是插队了,你想怎么着?!”
嚯,遇上刁民了。子偃脸色一沉,不过他没有马上爆发出来,他搀扶着的老人连忙拉着他的手臂说道:“后生,别冲动。这人咱们惹不起,俺还是自己到后面排队吧。”
子偃叹了口气,将老人拉到自己的位置上,说道:“老人家,你在我这里排队吧。”
“这如何使得?后生……”
老人还想说什么,宋君偃便大踏步地走到那些个还在一旁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的衙役身边,皱着眉头道:“几位大人,你们就不管管?”
“嘿,我说你个莽汉,多管什么闲事?在我们这里,插队的算什么,只要这些灾民没有闹事,没饿死人就算他们到不到粥,甚至连一口稀粥的汤水都没喝上,这都与我们无关!”
看着衙役趾高气昂的样子,宋君偃的心里有些愤愤不平,沉声道:“你们就是这么办差的?这么敷衍了事?”
衙役昂着头道:“咋地?现在上头都不管这些事情了。我们这些底层的小人物干嘛要多管闲事?”
多说无益,子偃知道了这一点情况,便自行离去,到后边的队伍去排队,等到他打粥的时候,那个负责打粥的衙役拿着一个不干净的瓢子,舀了一瓢稀粥在他的破碗里。
宋君偃傻眼了,他看着那热气腾腾的一口大锅,锅里面白花花的一片,米粒儿不多,粥的汤水却足足占了半个锅。还有一些谷壳、菜叶子、米糠什么的在锅的粥水面上漂浮。
而衙役手上也是有分寸的,先是一瓢水,然后是一点粥,而份量……宋君偃看着自己的破碗,心里的那一把无名业火是蹭蹭地直往上冒,怎么都按耐不住!
子偃端着破碗,说道:“就这些?”
“就这些。”打粥的衙役点了点头,有些不耐烦地道,“小子,你是别处来的吧?这些日子就只能给你们吃这些了!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快下去,后边的人还要等着打粥呢。”
宋君偃被后面排队的人挤了下去,他看着自己破碗里面的粥水,有些发愣。大爷的,就这点粥水,还掺杂着谷壳、米糠,打牙祭都不行吧?
这时,之前被宋君偃搀扶的那个老人倒霉了,那个插队的汉子吃不饱,便跑过去一把抢过老人放在嘴边喝下去的稀粥,把老人摔到了地上,自顾自地喝着抢过来的一碗稀粥。
“你干什么?!”宋君偃跑过去暴喝道。
汉子一下子把那碗稀粥喝了一个干净,打了个饱嗝,神情倨傲地看着宋君偃说道:“干什么?小子,把你手上的稀粥给老子拿过来,不要让老子动手,不然我保证你连破碗都没有一只!”
“我倒想试试看。”宋君偃冷笑着道。
汉子见状大怒,二话不说,便如恶狼一般挥出了沙包一般大的拳头,直往宋君偃的面门那边砸了过去。
嘿,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吗?
子偃脸色一凛,脑袋一偏,直接踢出一脚,径直扫在汉子的膝盖上面,那汉子吃痛之下,不由得惨叫了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好!好!”附近的人都不由得拍手叫好。
子偃没有再出手,而那个汉子有感于失了脸面,也没敢在这里多待,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粥棚这边的空地。
宋君偃将手里的那碗稀粥递给了老人,然后找了一个地方坐下。
“老人家,我是曲阳那边的灾民。曲阳那边不好过,原本想着钟离是重灾区,可能好过一点,没想到还是一样。”
子偃叹了口气道:“不是说朝廷派了好多的大臣下来赈灾了吗?怎么灾情还是没能得到改善啊。我听说赈灾粮都是从陶仓出来的,陶仓的粮秣据说是堆积如山,可是怎么连赈济十几万的灾民都做不到呢?难不成是贪官污吏从中克扣了赈灾粮,导致赈灾的粮食没有下发到位吗?”
“后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老人显然是饿急了,把稀粥一口气,喝掉了。然后听到子偃的话,不由得唉声叹气道,“之前的几日,咱们钟离的灾民过的还算不错。贞姬娘娘本是楚王王妹,我们楚国的王姬,怜我楚人,听到颖水河道决口,下游的老百姓无家可归,饿死之人不计其数,而那些官员又对于赈灾不力的消息,贞姬娘娘愤愤不平,所以请命到了灾区来巡视。”
“那几天,我们是能够吃饱的,每天还能吃上一碗饭。但是现在,唉,许是贞姬娘娘回宫了,或者是去别的地方巡查了吧,这苦日子又来了。若不是老汉我的这腿脚不方便,老汉还真想跑到跑到南面的楚国去。同样是楚人,楚国的城池还会接纳我们的。”
闻言,宋君偃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说道:“老人家,我不明白。以前我们是楚人,可是现在整个南方的九江郡和淮南郡都已经是宋国的疆域,所以现在我们是宋人,为什么遭灾了,宋人的官吏不出来赈灾,还要逼着我们跑到楚国去呢?”
老人摆了摆手道:“你还是太年轻了啊。后生,能饿不死已经是我们这些灾民最大的福气了!不管是宋国还是楚国,只要能活得下去,我们就待在哪个地方。似你这样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还是不要待在这里了,趁早到楚国去吧,我听说楚国的垂沙一带的城邑正在开设粥棚,保证每个人都能吃上一碗粥,每天两次,这还能保证饿不死人。”
“但是在钟离……在宋国这里,已经饿死了好多人了。”老人睁着眼皮,有气无力地道,“每天都有衙役过来收拾,就扔在乱葬岗那里。每天都有人死掉,听说还有杀了人偷偷生吃人肉,易子而食的,老汉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闻言,宋君偃的身心格外地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