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兵围睢阳城,却并没有马上进行攻城战。
“嘿,你瞧,城下的宋人这是在干嘛?”一个手持长戈的楚兵疑惑的看着城下的宋军士卒的动作,耸了耸肩膀,询问一侧的战友说道。
“是在埋锅造饭吧?连火都生好了。这可真是千古奇谈,俺还从没听说过有那个军队会在敌军的城下埋锅造饭的呢。”
“这些宋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啊。”
楚国的将士们在城头上议论纷纷,但是城下的宋卒却还在自顾自地埋锅造饭,冒着风雪,他们搬来食材和生火造饭所需的木料,就这样架起了大锅,把切好的肉片放进了烧开的水里面。
战场上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宋军不攻城,反而在城下埋锅造饭?而且楚军也不敢派出兵马出去攻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军在距离城墙不过五百步的地方架起大锅,烧饭煮菜,不亦乐乎的样子。
“君上可以开饭了。”将军孙烈跑到宋君偃的跟前,将端好的米饭和荤素搭配的菜递给他。
“好。”宋君偃接过了盘子,举起了拳头高呼道,“开饭!让将士们敞开了肚皮吃!”
众军一片叫好,纷纷排着队,领取饭菜,就在睢阳城下,就在楚军将士的眼皮子底下大口大口地吃着热腾腾的饭菜。
当然了,该有的戒备的将士还是应该有的,一部分的将士就在两翼。若是这个时候城里的楚军出来攻击,正好可以绞杀过去。
城头上,看着宋军开饭的盛况,一个稚气未脱的楚兵不由得拉了拉前方一个甲士的衣角,委屈地道:“哥,我饿。”
“饿也得忍着。还没到饭点呢。”甲士无可奈何地摇着头道。
“这宋军的伙食可真好,现在军中的伙食真是越来越差了。不知道被克扣了多少,现在……哥,我是每天都没吃饱过呀!”
“有的吃已经算不错的了。”甲士叹气道,“傻小子,现在这种形势下,我们楚军能吃上一口饭不被饿死已经可以知足的了!我听说岸门那边的人,现在都饿死了不少士卒,偷偷地把战马都杀掉吃了。”
“啊,那不是触犯军法了吗?”
“唉,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这些?没有吃的,吃不上一口饭就要被活活饿死,与其被活生生的饿死了,冻死了,还不如被一刀杀死还来得痛快一些呢。”
宋君偃吃了半碗米饭,忽然脑海里灵机一动,就拿着两个热腾腾的面饼,一个鸡腿,还有一壶热过的浊酒,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走到距离城墙不过一百五十步,正好在敌军的弓箭手的射程之外的地方。
子偃坐下,坐在白雪皑皑的地上,放下酒壶,一口咬下了鸡腿,撕咬着吃了进去。
在这里的宋军将士不知道宋君偃想干嘛,不过见到自家君上都凑上去了,他们也忙不迭地拿着面饼、饭菜走到他的四周拱卫起来,当然是没带兵器的了。
宋君偃又喝了两口浊酒,顿时感到身心舒泰了不少,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宋君偃这是想干嘛?”景阳十分的不解。
景翠却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幽幽地叹气道:“他这是在瓦解我们楚军的士气呀!景阳,你看看附近的士卒的样子。”
景阳闻言,看了几眼城头上的己方的士卒,只见他们望梅止渴一般,看着城下在大吃大喝的宋君偃,还有其四周吃着热腾腾的饭菜和面饼的将士,都是嘴馋的样子,还有好多人都留下了哈喇子,喉结耸动了几下。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真的很想放下手中的兵器,跑到下面去跟宋军一起吃着热腾腾的饭菜和面饼啊!
士气萎靡至此,何以作战!
寒风已经不再那么凛冽,却还是冷风瑟瑟,天空中还飘散着点点冰晶。
宋君偃酒足饭饱之后,大踏步地走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上,借着一身的胆气,放开嗓子大声叫嚷道:“楚国的将士们!寡人是宋君偃!你们都是好样的!寡人很佩服你们!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在城里缺衣少食,忍冻挨饿,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昂,你们已经没有援军了!就算有援军你们之中有多少人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寡人可以保证,只要你们放下武器,走出城池,你们就能得到足够的棉衣棉被,还有热腾腾的饭菜正等着你们呢!”
宋君偃这话说的很巧妙,一席话里没有一个关于“投降”的字眼,有的只是怜悯、施舍,不过他作为一国之君,说出这种话自然是没什么的,反而能得到宋君偃的怜悯和施舍的,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子偃的话就跟洪水猛兽一般,侵袭着所有听到这话的楚军士卒们,让他们心里纠结不已。很多心志不够坚定的士卒,都开始左顾右盼,若是入夜了,或者是没有了上司的管束,他们便要偷偷出城向宋军投降了。
为什么是投降?扯淡,不要看宋君偃的话里没有这个字眼,就以为不用投降。
你不投降可以啊,但是你放弃武器,入了宋军的营寨,就已经是俘虏了。
昭阳看着城头上己方军心动摇的样子,真是气不过,抓过一个弓箭手手上的弓箭,就瞄着宋君偃疾射出去。
“夺!”利箭不偏不倚,正好插在距离宋君偃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箭头没入雪地里,羽箭还在嗡嗡作响,显然是余劲未消。
昭阳的这一箭,若是瞄准宋君偃这个人的话,百步穿杨,只怕子偃这个时候已经是他的箭下之亡魂了!
宋君偃也是吓得胆战心惊,后背直冒冷汗,他虽然断定楚人,还有昭阳这个时候绝对不敢伤害他,却还是没有绝对的把握,子偃现在所站的这个位置,其实只要是箭术好一点的人都能射中他了!
在背后看着的孙烈也为宋君偃暗自捏了一把汗。
这个君上,实在是太冒险了!
背后的宋军将士纷纷放下饭碗,赤手空拳地跑到宋君偃的身前想要挡着,却被宋君偃张开了双手,张开了怀抱阻止了!
宋君偃面不改色,张开了自己的双臂,挺起了自己的胸脯,就这样无动于衷地大踏步走向了对面的城墙。
宋君偃一边走,一边大声喝道:“昭阳!令尹大人!不要再挣扎了!寡人很怕死!但是寡人为了这千千万万的楚军将士的性命,死而无惧也!”
子偃口口声声地喊道:“你现在将寡人射死了!寡人看不到,也眼不见心不烦!但是你们必将承受我宋国几十万大军的怒火!这是你的一个机会,寡人的一个机会,也是睢阳一线十二万楚军将士们的一个机会!”
说完,子偃还右手指着自己的心口,站好,就站在距离城墙不过三十步的地方,昂着头,望着城头上的昭阳那青一阵白一阵的面庞,厉声喝道:“现在,决定权就在令尹大人你的手中!射杀寡人,宋楚两国便是世仇,不死不休!不杀寡人,你就带着军队,带着你们楚国的儿郎们放下武器走出来!好吗?!”
闻言,昭阳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铁胎硬弓,搭上箭矢,瞄准了还在风雪当中昂然而立的宋君偃。
“将军!……”
“令尹大人,不可呀……!”
景翠等人顿时大惊失色,想要上前去劝阻昭阳。
射杀宋君偃,这个罪过谁都承担不起!
宋国可不是好惹的,现在已经是带甲数十万的一流强国啦。若是今天真的将宋君偃射杀在睢阳城下,楚国必将承受宋国大军那无以复加的怒火,而宋楚两国立马结下世仇,这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不死不休的仇恨!
远的不说,光是被围困在睢阳、岸门一线的十二万楚军就马上会被源源不断的宋军撕成粉碎!
宋君偃在宋国的威望是有目共睹的,几乎当世,哦不,应该是纵观古今,还没有哪一个君主有宋君偃这般崇高的威望!
宋君偃一死,各地的宋军必然被激怒,就连那些手无寸铁的黔首可能都要拿着木棒、石头来跟他们楚人拼命!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且宋君偃的儿子们已经成长,最大的子恒已经有十五六岁这么大,宋君偃一死,他可以当即被立为国君,统领宋国跟楚国死磕着。
本来楚国已经跟东面的越国不死不休了,现在又拉上了一个更强的宋国,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国君,是不能这么死的!
秦汉之前的时代,不要说是君主,就连那些统兵大将都不能被轻易杀死。大家做得最多的,还是在战后将他们释放回去,就跟宋君偃对待齐国的公孙假、国夏这些人一样,吃了败仗,屁事没有。
但是也有倒霉的在乱军当中被杀死,还有如庞涓一般自刎的。
国君被杀死,这是一个国家的耻辱,宋楚两国到时候势必不死不休!
昭阳的双肩微微耸动,他埋着脑袋,忽然发出了一阵诡异的笑声:“呵呵呵呵……”
他又把手里的弓箭丢到一边去,仰望着远方雪花凋零的穹窿,叹了口气,说道:“降!降了!我们楚军降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昭阳已经下命向宋军投降,这个时候,即便是主张杀出重围的景阳也不是争执什么。
楚军当即开启睢阳的城门,迎接以宋君偃为首的一干宋军将士进来。
城头变幻大王旗,很快,代表着楚国的土黄色的飞熊旌旗就被丢到了一边,宋卒则是兴高采烈地将手中的天命玄鸟的旌旗插满了整个睢阳城的城墙!
胜利了!我们宋军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