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庸还是想得比较周到的,光凭两万多的可战之兵,还有一些青壮戍卒协同守城,显然难以抵御十几万楚军不遗余力地攻势。固然可以抵挡一时,却绝不是长久之计,至少等不到勤王之师的驰援了!
宋君偃微微颔首。
子干也点头道:“相国所言甚是。我们已经不能寄希望于勤王之师可以驰援商丘了!现在匡章军被楚军抗拒于灵丘,干骜部亦是在陈县牵制上蔡一地的楚军,不能轻举妄动。”
“而唯一可以驰援商丘的军队,只有南线的伐楚大军,但是伐楚大军需要重兵固守垂沙至汝水一线,防止楚军的反击,所以能回援的兵马也不超过五万,一时之间也不能赶回商丘,也无法击退楚国大军的进攻!为今之计,应当固守商丘,并且向大梁、邯郸和新郑派出使者,请求三晋出兵援救商丘。”
子干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站出来有异议了。
“子干大人,我以为此举还是有些不妥!”
子偃和朝臣们定睛一看,原来是大行令(大行人)苏秦。苏秦跟张烈一样,师从鬼谷子,是鬼谷高徒,有着经天纬地之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似苏秦这般的纵横家学术很杂,王佐之才,对于军事方面的事情虽然不比张烈,但是也有一定的见解。
苏秦出列道:“若是三晋出兵,则为合纵。然秦楚已经连横,三晋的军队远道而来,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这还不如南线的勤王之师呢。而且魏国与我宋国的关系并不是很友善,现在韩赵魏三晋的军队正在跟秦军交战,互有胜负,固然可以出兵援救商丘,却绝不会出动多少的军队的!”
闻言,子干疑惑地道:“苏秦大人何出此言呐?魏国虽然先前与我宋国不和,但是现在有了共同的敌人楚国,为败楚,为合纵,他都应该尽力出兵援救我商丘啊!”
苏秦摇摇头道:“现在秦军与三晋的军队激战于盐氏、石门山,互相牵制。魏国早已经没有多少可战之兵了,而韩国又鞭长莫及,跟我们宋国没有多少交情,即便晓以利害,收买韩国的王公大臣,只怕能得到的援兵也是少之又少。至于赵国,赵国的赵雍一方面出兵与秦军激战于盐氏,一方面还要帮助中山国击退齐人的进攻,也没有多少兵马可以支援商丘的了。”
“所以,想要依靠三晋的军队驰援商丘,并且将来势汹汹的楚军击溃,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苏秦的这番话激起了群臣的议论,他们之前都没有看到这一点,如果不是苏秦指点出来的话,可以还要蒙在鼓里,以为可以凭着韩赵魏三国的援军打退楚军的进攻了。
是啊。现在魏国本身没有了多少可战之兵,精锐全都在盐氏、石门山跟秦军作战,能支援宋国多少兵马?只怕几千人都没有,根本就是杯水车薪的。
至于韩国,韩国倒是能出动近十万的兵马支援商丘,但是依照韩王康那欺软怕硬的性格,还有韩国与宋国并没有什么交情,仅仅是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有重金贿赂,只怕也于事无补。韩国也出不了多少兵马的。
赵国呢,赵国倒是和宋国是坚定的盟友关系,可是赵国也没有多少可战之兵了!
赵国受到大梁的求援,已经派出五万人的军队进兵石门山,正在与秦军激战,胜负未分。还有齐国的军队一直在攻打中山国,而中山国可是赵国嘴边的肉,自然不能让齐人抢了去,于是赵国也是倾国之力,帮助中山国抗击齐军的入侵,也无力南顾了!
“那么,苏秦大人你有什么高见呢?”子干问道。
“依我之见,商丘城还是要集中一切力量死守的,韩赵魏三国也还是要派出使者向他们求援的。但是这还远远不足,君上,还有各位大人,你们都忽略了一个当前最有力的势力!这个势力一旦加入我们的阵营,便可以令战局顷刻间扭转,使楚国不败而败!”
“越国?”子偃出声道。
“正是!”苏秦的话语抑扬顿挫的,极具渲染力地道,“越国经过这两年的改革,已经大不一样了。越人善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现在正是联合越国击楚的大好时机!君上,臣愿意出使会稽,请求越人出兵攻打楚国的重镇广陵,同时驰援我商丘,如此必可击退楚国的大军,更使得楚国无力北伐而收复失地!”
“大善!”宋君偃觉得苏秦苏秦说的很有道理。
越国现在跟宋国的关系还可以,却与楚国势成水火。若是楚王再度征兵,必将从广陵抽调兵马,而这个时候就是越军攻克广陵,攻略楚地,同时北上驰援商丘的时候了!
睢阳城。
夜如白昼。
高大的青石城墙在一堆堆篝火的映衬下,象极了一樽巨大的噬食怪兽。
白天金鼓交鸣的战场此时一片寂寥,经过数天的撕杀拉据,就连坚固结实的城墙都已残破不堪,更别说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了。城外的断壁残瓦间,到处是折断了的弓弩箭矢,穿着褐布衣衫的十来个的老卒正在清扫战场,他们一边吃力的将战死的同伴集中到一处,一边点起堆堆篝火准备焚烧尸体。
片刻,呛人的浓烟弥散在空气中,其中夹杂着死尸焚烧后的一股股恶臭,让人闻之作呕。对于已经死了的士兵来说,战争的枷锁终于解开了;但对于还苟活于世的士兵,死亡的阴影却是无处不在。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
楚将于劲奉命统率两万人的军队攻克灵丘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进攻睢阳城。若不是睢阳城的守将孙烈临危不惧,调度有方地征发守军和青壮戍卒死守城池,只怕睢阳城早就被一战而克之了!
现在楚军与睢阳的守军已经激战了五个昼夜,宋军以微弱的兵力还在坚守着城池。
而此时,昭阳已经带着七八万的楚军兵临城下,睢阳城将面对整整十万楚军的进攻!
伐魏之战,楚军总共出动了十七万的军队,除了还在灵丘抗拒宋军驰援的三万楚军,历次的大战,楚军已经折损了将近四万的兵马。
偃旗息鼓之后,昭阳在众将的簇拥之下,开始绕着睢阳城观察。他拿着马鞭指着遥遥在望的睢阳城,说道:“这睢阳城的守将是何许人也?竟然能挡住我们楚国大军连日来的不遗余力地攻势,果真了得!”
昭阳是不随便夸赞别人的,虽然睢阳城的守将是自己的敌人,但是昭阳也不得不出声表示赞叹了。
宋国倾国之力援魏、伐楚,国内已经没有多少可战之兵了。而且根据他得到的情报,现在睢阳城里还能一战的只有五千人的守军、衙役,这些兵马比正规军还要弱上一筹,即便再加上近万的青壮、厮徒和戍卒守城,这些力量在兵多将广的楚军眼中,还是微不足道的!
可是,睢阳城偏偏能坚守那么久,每次都快摇摇欲坠的时候,总是被一个敌将带着那些他昭阳看不上的兵马给打回去了。
于劲颇为惭愧地道:“将军,末将无能。这睢阳城中真正训练有素的兵马不足五千,其余的衙役、戍卒等民夫近一万人却是临时征召,协同守城的。按理说末将拥两万精锐之师应该很快就能攻克睢阳城的,但是偏偏被阻挡了五六日而不得寸进,实在是有罪!”
“不过末将已经打探清楚了,这城中的守将乃是孙烈,睢阳县县尉,平日里声名不显,没想到这个时候倒是现出了大将之风!将军,请你让我组织一支敢死队,我一定踏破这睢阳的城池,不破城池终不还!”
闻言,昭阳又凝视了睢阳城片刻,说道:“善。于劲,你即刻组织敢死队,从刚刚抵达的锐士营里抽调三千悍卒,从城西的缺口方向进击!凡敢死者,每人给予钱五百铢,布帛五匹,抚恤从厚!天黑之前,务必将睢阳城给我拿下来!”
“诺!”
于劲很快就从大军当中抽调出三千锐士,在吃了一个七成饱之后,他将敢死队集中到一起,站在高台上准备训话。
在场的每个楚军悍卒都能获得一张欠条,上面赫然写着五百铢铜钱以及布帛五匹的字样,这样的奖赏已经足够优渥的了。由于大军还在外作战,自然是不会带什么金银财宝之类的奢饰品的。
但是军队里可以打欠条啊,即便战死了,也有军中的将尉搜集他们身上的东西,根据这个士卒的户籍找到他们的家人,将抚恤和他们的遗物带回去。
“弟兄们!我军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于劲捧着一只盛满了酒液的陶碗,望着高台下一样捧着酒碗的三千悍卒,慷慨激昂地道,“想要扭转战局,想要兵临商丘城下,威胁宋国,睢阳城是必须要攻克的!现在,我们的身上已经被赋予了一战定乾坤的神圣使命!不破睢阳终不还!”
“不破睢阳终不还!”三千悍卒齐声高呼了一下,旋即跟着于劲将酒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把陶碗给摔到了地上,摔了一个四分五裂!
这时,一个五大三粗的士卒将手里的欠条撕了一个粉碎说道:“这欠条俺不要了!俺就算是死,也要多拉几个宋狗垫背!”
“对!什么欠条俺们不要了!有足够的抚恤金俺们已经心满意足了!”又一个悍卒将手里的欠条撕了一个粉碎。
“杀宋狗!杀宋狗!”很快,在楚军的阵营里就发出了这么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声。
多少年了,楚国的大军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被逼到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宋人的紧逼、强悍,也激发楚人心中的血性,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