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署,鸾栖馆。便在北宫门外,御道旁。
横九竖十,蓟王城。明渠环绕,内外三郭。爵民属吏,百万之众。日有千帆,车马不绝。虎踞督亢腹地。乃蓟王为临乡侯时,于一片白泽中兴起。
论富庶,蓟国五百城港中,首屈一指。水陆要冲,通邑大都。号北都,实至名归。
名胜奇观,不胜枚举。蓟国渠,四季不冻,千里流金。五百城港,皆有水陆通连。尤其稻收之后,北地千里冻土,河海冰封。然蓟国渠,却碧水依旧。彼时,海客皆返,旅人同归。千里国土,只剩蓟人。走亲访友,婚姻嫁娶。热闹喧嚣,直至开春。分明四季,亦如蓟人,分明爱恨。
“女问阿父何时行”,“柳绿桃红更东风”。不舍之情,唯蓟人可知。
《礼记·月令》:“(孟春之月)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鸿雁来。”又谓“立春一日,百草回芽”。此时坚冰,将将解冻。直到二月桃花汛时,河海方能行船。即便如此,蓟人亦不急出行。待三月春深,风更东时,才依依不舍,扬帆起航。
此时,春潮回落,汛期至末。蓟国木兰舡,日夜三千里。便是万里之遥,遇海情不利,十日必达。
门下署,鸾栖馆精舍。
不等鸡鸣,荀彧便已酒醒。见窗外似有人影,便朗声言道:“廊下何人。”
“绣衣阎行。”
“都尉何事?”荀彧不知所以。
“中丞且安,‘国家无事’。”阎行答曰。典出《史记·平准书》:“汉兴七十馀年之间,国家无事。”
荀彧遂了然。必是奉蓟王之命。彻夜值守,以防万一之失。
即来则安。这便临窗高卧,酣睡至天明。
待天光大亮。便有官婢,鱼贯入舍。侍奉荀彧,洗漱更衣。出舍,王宫车驾已备好。
通常,馆中必备早膳。然荀彧为甄都天使,蓟国贵客。故请宫饍(膳)。
《周礼·天官·膳夫》:“掌王之食饮膳羞。”注曰:“膳,牲肉也。”《礼记·玉藻》:“膳于君。”又注:“膳,美食也。”
宫中御者,皆出少府。
蓟王合车府、路軨二署,并宫廷舫舟,为车舩署。由少府“运丞”统御。运丞,少府六丞之一。掌王驾出巡,督车船转运等,禁中运输事宜。
取名用字,皆有深意。“舩”,可拆“公”、“舟”二字。公家之舟也。公家,犹公室。先秦时,言指诸侯王国。《左传·僖公九年》:“公家之利,知无不为,忠也。”
取来一用,正当适宜。
都尉阎行,携绣衣吏,送至宫门。
少府中书仆射蔡琰,殿前相迎。
入灵辉大殿,蓟王已恭候多时。荀彧,趋步近前,伏地行礼。
蓟王以礼相待,请入西席。西为右,右为贵。
谓“君子不夺人所好”。荀彧虽出司空幕府。然却非孟德私臣。侍奉甄都天子,蓟王又岂能,徵辟天子之臣。
诚然,蓟王无难事。譬如一亿主簿李文优。彼时,蓟王一掷千金,与先帝豪赌,三百六十人平西域。唯一所求,便是博士李儒。先帝遂命李儒,殿中认主,改换门庭。稍后,崭露头角,留香主簿,“贾李和优”。十载弹指一挥间。今为幕府左丞,位同九卿。如中丞贾诩,得享万石高俸,指日可待。
故时人皆以为。荀彧若投蓟国,天下归心矣。
殿中坐陪,皆是肱股重臣。国老荀爽、右丞荀攸,荀氏家门,自不例外。
门下属吏,少府女官,分居内外,陪坐侧席。
君臣同殿而食,其乐融融。
稍后,再言公事不迟。
西宫增成殿。
增成署长融漓,自南宫披香殿返。循例,王宫诸事通禀,皆出少府条陈。先呈北宫瑞麟阁,再由阁中女官,分门别类,传抄各宫。后王宫增至九重。大殿众多。遂各自开署。条陈毋需先入瑞麟阁,直抄各署即可。
“禀太后。越骑校尉已行。掖庭令,病卧不至。”
“鲁相如何?”王太后,不置可否。
“尚未可知。”融漓答曰。
先帝神应,二侯存疑。如今,天下皆知。无可隐瞒,无从遮掩。王太后焉不知事大。蓟王洛阳之行,牵连甚广,兹事体大。其中隐秘,唯贾文和,一人可知。贾文和,又乞传召,毕岚、曹冲、宋奇,三人当面对质。此三人,必牵扯其中。
岂料诏命传达。唯曹冲一人奉命。王太后焉能不疑。
“长姐,何不遣人捕来。”二王太后言道。
“不可。”王太后,唯恐屈打成招,亦或适得其反。
三王太后劝道:“甄都已遣使入国。必为天子之事。且看王上何为。”
“善。”王太后亦如此想。然毕岚、宋奇二人,宜当早日北上。解王太后心忧。
灵辉殿中。
蓟王悉知二侯始末,这便居高下问:“文若以为,史侯真否?”
“下臣窃以为。史侯当出先帝。”荀彧答曰。
“何以知之。”蓟王遂问。
荀彧答曰:“何皇后,生子(刘)辩,养於道人史子眇家,号曰‘史侯’。皇子出宫,皆有黄门,早晚侍之左右。先帝更于史子眇家中西院,另起精舍。遣宫中食母以养之。岂能三岁,堕东井而死。”
更有甚者,凡宫生子,皆有诊籍。体貌特征,皆有录入。更有雀斑、黑痣、胎记等,异人之处。试想,如何假冒。
“史夫人,‘妄设妖言惑众,大逆不道’也。”蓟王一语中的。
“王上,明见。”荀彧再拜。谓“最毒妇人心”。眼看大势已去,性命难保。于是行妖言惑众。欲使汉廷屠戮先帝血嗣,以报灭门大仇。
料想,此时此刻。四海令左慈,正逼问史夫人,内中详情。史侯身世,不日可知。
亦如先前所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屠戮重臣,不可再为人主。史侯被废,已成定局。
只需查明,董侯身世。甄都天子大位,花落谁家,当有定论。
“麟子即位,可乎?”明主座下,荀彧直言相问。
“未尝不可。”蓟王答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