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离开城隍庙的柳寻衣并未去西湖阆苑,亦未回天机阁,而是如行尸走肉般在临安城中兜兜转转,心中反复回味着仇寒与丁丑说的每一句话。
这一刻,柳寻衣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前途未卜,凶险莫测。
然而,令其愈发难以释怀的,是他明明察觉到临安城内暗流涌动,却被人用无形之手蒙住耳目,任他穷尽精力,仍猜不透危机究竟从何而来?
也许是柳寻衣不再相信自己身边的同僚,也许是他潜意识中对秦卫多出一丝提防,也许是仇寒与丁丑的悲惨遭遇令其深深触动,也许是他心猿意马、鬼使神差……
不知不觉,柳寻衣竟来到望川绸缎庄。
此时,吃饱喝足的潘云正在书房整理近日的账目,经过潘文夫妇的悉心调教,如今的他已变成一名地地道道的商人。
借着幽黄烛光,潘云全神贯注地伏案理账,左手在算盘上熟练拨动,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脆响,右手提笔在账本上勾勾画画,边算边记,一心二用仍游刃有余。
桌下放着一盆温水,潘云的双脚泡在水中,甚是惬意。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登时将潘云的思路打断。
“不用加水,下去吧!”潘云以为是家里的下人,语气颇为不耐。
“吱!”
然而,外边的人听到潘云的回答并未离去,反而推门而入。
“你……”
见下人如此不懂规矩,潘云不禁眉头一皱,欲出言训斥,却忽然辨清来人,声音戛然而止。
“潘公子,别来无恙!”
“柳……柳大哥?”
面对突如其来的柳寻衣,潘云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蓦然起身,又因脚下湿滑,一时站立不稳,踉跄着摔坐在椅子上,既惊诧又慌乱的模样,看上去十分滑稽。
自从颍川一别,柳寻衣与潘云今日是第一次重逢。
“柳大哥,你……你……”由于内心激动,潘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唐突打扰,万望潘公子恕罪。”
“不不不!”潘云连连摆手,“柳大哥是我们家的恩人,我岂会嫌你打扰。小妹和我们提起过柳大哥的事,得知你回到临安,我一直替你揪心。”
见潘云言辞诚恳,柳寻衣不禁心生感动。
“怎么样?”潘云上下打量着柳寻衣,忧心忡忡地问道,“柳大哥近日……还好吗?据说,朝廷这段时间不太平,坊间有许多流言蜚语。”
“此事说来话长,我一切安好,有劳潘公子挂念。”柳寻衣不愿让潘云与朝廷牵扯太多,故而匆忙入正题,“我今夜冒昧前来,是有一事请潘公子帮忙。”
“找我帮忙?”潘云一愣,从而面露尴尬,“柳大哥可是大人物,我区区一介草民,无权无势,无勇无谋,如何能帮到你?”
“实不相瞒,如今的我只是表面风光,实则……早已沦为孤家寡人。若非迫不得已,我今夜断不会冒昧打扰。”
“我不是那个意思……”潘云连忙辩解,“我只是担心自己愚笨,非但不能帮到柳大哥,反而给你添乱。”
“此事对潘公子易如反掌。”柳寻衣解释道,“潘姑娘是弱质女流,我实在不忍麻烦她,因此……”
“我明白。”潘云朝柳寻衣绽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微笑,“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一定全力以赴。”
“我想请潘公子去城隍庙……救济两个人。”
“城隍庙?”潘云眉头一皱,思忖道,“可是城南那座荒废已久的城隍庙?”
“正是!”
“这……”见柳寻衣郑重其事,潘云疑惑更甚,“据我所知,城隍庙中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柳大哥怎么……”
“我担心自己太过扎眼,因此劳烦潘公子替我去救他们。”柳寻衣苦笑道,“至于个中缘由,潘公子最好不要多问。有些事知道的越少,麻烦也越少。”
“这……”
“待你救出他们后,将他们送到城南的一处民宅,交给一位叫黎海棠的人,就说他们是我的朋友。”
“小事一桩!”潘云知道柳寻衣一向有分寸,因此欣然允诺,“我见过黎海棠,也知道他是柳大哥的朋友。”
“如此甚好!”柳寻衣一边盘算,一边叮嘱,“我其中一位朋友身受重伤,如果潘公子有认识的可靠郎中,劳烦你……”
“我知道怎么做!”潘云似乎察觉到柳寻衣的悲伤,连忙答应,“柳大哥放心,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到时,我再派两个可靠的下人过去照顾。”
“多谢潘公子慷慨相助!”
“区区小事,柳大哥千万不要见外!”潘云爽朗道,“明日一早,我便去城隍庙……”
“明日……恐怕来不及。”柳寻衣匆忙打断,语气颇有惭愧,“他们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为免夜长梦多……”
“我连夜前往城隍庙!”
“如此甚好,有劳。”
商议作罢,柳寻衣在潘云的掩护下离开潘家,如鬼魅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夜深人静,一辆马车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中一路疾驰,直奔枢密院而来。
“什么人?”
“替皇上传旨,尔等速速让开!”
未等守卫上前查问,马车内迅速钻出一人,手中高举一块金光璀璨的令牌,大步流星地闯进枢密院。
“枢密副使何在?”
“哎呦!原来是丁公公,真是稀客!”
说话的功夫,白锦率人迎上前来,面对趾高气昂的丁轻鸿,他表面谦恭有礼,实则内心不屑一顾。
丁轻鸿曾被西府利用戏耍,积怨颇深,故而面对白锦的热情寒暄,他却面无表情,态度冷傲:“你算什么东西?钱大人为何不来接旨?”
“本官年迈体弱,步伐迟缓,望公公勿怪!”伴随着一阵苍老的笑声,钱大人姗姗而来。
“枢密副使接旨!”
丁轻鸿一声令下,钱大人携白锦等一众官吏纷纷跪倒在地。
“圣上有旨,宣枢密副使火速入宫觐见!”
“老臣接旨!”
在白锦的搀扶下,钱大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满眼困惑地望着神情冷峻的丁轻鸿,迟疑道:“皇上三更半夜急着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不知道!”丁轻鸿对笑里藏刀的钱大人尤为痛恨,故而态度愈发不善。
“那……除我之外,还有谁被皇上急召入宫?”
面对钱大人的锲而不舍,丁轻鸿虽心中不忿,但碍于自己的身份,又不敢过分得罪钱大人,故而阴阳怪气地答道:“除你之外,还有荣王爷与‘代丞相’贾大人。”
“嘶!”钱大人暗吃一惊,狐疑道,“是不是……出事了?”
“不知道。”丁轻鸿缓缓摇头,“不过皇上似乎龙颜不悦,钱大人面圣时可要小心说话,以免触犯龙鳞,枉遭池鱼之殃。”
“多谢提醒!”
此刻,钱大人已无心理会丁轻鸿的冷嘲热讽,匆匆安排车马,火急火燎地赶奔皇宫而去。
……
三更天过半,天机阁内四下昏暗,鸦雀无声。
此时,大部分人已坠入梦乡,唯独秦卫的房间依旧烛火通明。
身着寝衣的秦卫慵懒地依靠在床边。纤腰楚楚、秋水盈盈的兰绮宛若一条勾魂夺魄,风情万种的媚蛇紧紧依偎在他身旁。一对小巧玲珑的白皙玉足不时在秦卫的腿上来回撩动,十根柔若无骨的芊芊玉指不断在他的肩头轻轻按揉,令其精神怡然,困乏尽消。
“砰、砰砰……”
“进来!”
敲门声未落,秦卫的声音已悄然响起。门分左右,心事重重的屠龙、屠虎快步走进房中。
一见二人,兰绮的脸上顿时飞上一抹红晕,下意识地欲将双腿缩入被中,却不料秦卫突然出手,一下抓住她的脚踝,任其扭捏挣扎,始终动弹不得,只能怯羞羞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一时间,兰绮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似乎察觉到秦卫与兰绮的古怪,屠龙、屠虎下意识地抬眼观瞧,见二人柔情蜜意,打情骂俏,登时脸色一变,匆忙收敛自己的目光,纵使浮想联翩,也不敢僭越半分。
“褚茂回来没有?”
面对秦卫漫不经心的询问,屠龙神情一禀,恭敬作答:“还没有。”
“柳大人呢?”
“也没有回来。”
“怪事!”秦卫眉头一皱,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精光四射的眼中涌现出一抹狐疑之色,“他们在哪儿?”
“据回来的人说,柳大人离开墓园后欲独自散心,褚茂担心他的安危再三劝阻,但柳大人一意孤行,不听劝告。迫不得已,褚茂只能带着三名校尉随行保护。此事本无稀奇……”屠虎回忆道,“但他们直至深夜仍不见踪影,着实有些奇怪。”
“这几天,柳大人是不是一直在中堂守灵?”秦卫思忖道,“他有没有见过外人?”
“没有!”屠龙言辞笃定,“奉侯爷密令,褚茂每天都会将柳寻衣的一举一动如实回禀,直至昨日,并无任何异样。”
“这……”
“报!”
当秦卫思绪万千,满腹疑云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传报。
“何事?”
“回禀侯爷,柳大人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