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逍遥,令浑浑噩噩的秦苦在晴天白日里蒙头大睡,直至日头西斜才慵懒地从床上爬起来。
然而,大梦初醒的秦苦一如既往的无所事事,先与府中弟子插科打诨一番,而后在一群狐朋狗友的簇拥下离开秦府,兴致勃勃地朝翠香楼走去。
翠香楼,乃西京府最大的青楼。其规模、奢华及勾栏美人的姿色皆属上乘,纵使放在秦淮以北也是数一数二的烟花柳地。
秦苦初任秦氏家主时,第一次尝到有权有势,财大气粗的美妙滋味,隔三差五就要去翠香楼快活几天,享受被环肥燕瘦,桃夭柳媚争相邀宠的惬意感觉。
渐渐地,秦苦对翠香楼失去兴趣,开始赌钱取乐。今天之所以心血来潮,是因为翠香楼新来了几名波斯美人,秦苦被他的狐朋狗友说的心痒难耐,蠢蠢欲动,最终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随他们连夜赶奔翠香楼而去。
不出意外,秦虎、秦豹为监视秦苦的一举一动,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美其名曰“保护家主的安全”。
“张顺,你千万不要骗我,如果翠香楼的那些波斯美人不像你说的那般美艳无双,老子可不轻饶你。”马车上,满心期待的秦苦向一名獐头鼠目的年轻人再三确认,“我好不容易才找来西京府几大商贾一起赌钱,今夜本想狠狠宰他们一回,现在却被你一句话骗到翠香楼,如果那些波斯美人不是惊艳而是惊悚,老子今夜‘损失’的油水,你可要赔给我!”
张顺本是秦苦儿时的玩伴,二人小时候经常聚在一起偷鸡摸狗,调皮捣蛋。后来秦家家变,秦苦为求活命被迫远走他乡,自此与张顺断了联络。
张顺的家境不比秦苦,父母皆是老实巴交的穷苦人,既不能教他修文,也不能教他习武,只能任由他和一群游手好闲的同龄人一起厮混。久而久之,疏于管教的张顺愈发不务正业,整日好吃懒做,吊儿郎当,一心只知斗鸡走狗,寻欢作乐,被街坊四邻嫌弃诟病。
当秦苦重回西京后,张顺第一时间赶来投奔。为谋求一份差事,他千方百计地替秦苦找乐子,生怕有朝一日秦苦发现自己百无一用,再将其打回原形。
其实,张顺虽然小毛病不少,但本质并不算坏。他厮混市井,的确做过不少坑蒙拐骗的下流勾当,但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打小闹。至于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这类恶行,张顺从不敢染指半分。
秦苦在张顺身上,仿佛看到曾经流落江湖的自己,故而心生恻隐,将其留在身边。虽不能令他光宗耀祖,荣华富贵,但至少能让他安家立业,衣食无忧。
“放心吧!我骗谁也不敢骗你。”
面对秦苦的“威胁”,张顺虽口口声声地答应着,但他的一双小眼睛却一直在滴溜乱转,不时撩开车帘向外张望一番,似乎另有心事。
此时,为他们驾车的人正是秦虎、秦豹,二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在竖着耳朵细细聆听秦苦与张顺的谈话。
“你怎么了?”秦苦似乎意识到张顺的反常,突然伸脚朝他的下身虚晃一下,戏谑道,“是昨夜输钱太多心情不好?还是马上要见到波斯美人心里激动?”
“啊?”
张顺一惊,愣愣地望着满眼好奇的秦苦,语无伦次地敷衍道:“那个……都有!都有!”
“拿着!”
未等张顺话音落下,秦苦已将一沓银票塞进他手中,叮嘱道:“下回赌钱的时候机灵点,别脑袋一热把棺材本都押上。这些钱拿去置办田地,老大不小的人,竟连二亩田都没有,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你?你爹娘虽然死了,但你不能总抱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心思混日子,要替日后打算。过段时间我找人替你做媒,成亲后少在外边瞎混,安安分分地做点小生意,尽早替你们老张家延续香火。”
“秦大哥!”张顺脸色一变,惊慌道,“你要赶我走吗?”
“胡说!”秦苦撇嘴道,“我只是提前替你打算,趁着……我现在还有本事帮你。”
“什么意思?”
“休看我现在风光,其实人在江湖很多事都难以预料。”秦苦自嘲道,“好比当年,谁能想到我会在一夜之间从秦家的阔少爷沦为孤苦伶仃的穷孤儿?秦明也一样,数月前他还是不可一世的秦家之主,如今老子大权在握,秦明的尸骨埋在哪儿都没人关心。因此,明天的事谁也无法预料,说不定哪天我又会变成穷困潦倒的孤家寡人,甚至一不小心被人乱刀砍死也不无可能。嘿嘿……你我好歹相识一场,我趁自己风光的时候多帮你一些,也不枉你叫我一声‘秦大哥’。张顺,你必须明白,跟在我这样的人身边,一天、两天或许是福气,但十年、八年必然是灾祸。”
“秦大哥,你……是什么样的人?”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整日刀口舔血的人。”秦苦满不在乎地笑道,“你不是江湖人,不了解江湖事。干我们这一行,风光的时候就像我现在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周围全是巴结自己的人。可一旦时运不济,一夜之间就会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最重要的是,江湖地位无论是高是低,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恰如……去年如日中天,风头无两的洛天瑾,不也说死就死了?而且死的毫无预兆。因此,打打杀杀,争名逐利,一点意义都没有,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随时有可能失去。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更喜欢及时行乐,今天吃的好、穿的好、玩的好比什么前程命运都重要。”
其实,秦苦这番话不仅仅说给张顺听,多少有些“提点”秦虎、秦豹的意味。
“既然秦大哥是江湖人,那我也愿做江湖人……”
“省省吧!”秦苦蔑笑道,“你要武功没武功,要心机没心机,进入江湖只有死路一条。张顺,你天生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少掺和江湖中的事,当心自己被人玩死。以后该吃吃、该喝喝,如果缺银子就找我要。但你一定要记住,玩归玩、闹归闹,千万别拿自己的小命不当回事,我不希望你事到临头才后悔莫及。”
秦苦此言似乎别有深意,令张顺不禁脸色一变,眉宇间闪过一抹淡淡的紧张之色。
与此同时,张顺也渐渐明白秦苦的良苦用心,不由地眼圈一红,眼泪鼻涕一股脑地冒出来,嘴唇更是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秦苦一脸嫌弃地望着满眼纠结的张顺。
面对外冷内热的秦苦,张顺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猛然抓住秦苦的胳膊,吞吞吐吐道:“秦大哥,其实我……”
“什么其实?”秦苦不耐道,“其实你应该把眼泪鼻涕抹干净,当心人家波斯美人看不上你,到时有钱也白瞎。只能在外边眼馋老子逍遥快活,自己干着急。哈哈……”
“不是,其实我想说……”
“到哪儿了?”
秦苦再一次打断张顺的话,而后撩开车帘,迫不及待地问道:“离翠香楼还有多远?我怕去晚了,波斯美人都被别人挑走喽。”
闻言,秦虎、秦豹不禁对视一眼,脸上充满鄙夷之色。
“都快点!”
心急如焚的秦苦朝跟在马车后的一群狐朋狗友招呼一声,而后一屁股坐在秦虎、秦豹中间,亲自挥舞着马鞭,令马车的速度再快三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秦苦一行人来到门庭若市,灯火通明的翠香楼。
“美人在哪儿?”
一踏入莺歌燕舞的翠香楼,秦苦全然不顾众美人、宾客诧异的目光,扯着嗓子大声嚷嚷起来。
见状,张顺不禁脸色微变,稍作犹豫,而后凑上前去,低声道:“秦大哥,二楼雅间都安排好了。”
“我就知道你小子机灵。”秦苦一脸坏笑地拍了拍张顺的肩膀,“快带我去!”
言至于此,秦苦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而望向面面相觑的秦虎、秦豹,狐疑道:“你们要不要一人挑两个美人带上楼?”
“咳咳……”秦虎一脸尴尬,连连摆手,“那个……我们在楼下等着就行,不上去了。”
“也罢!好酒好菜随便点,记在我账上。”
言罢,秦苦不再犹豫,一边催促着张顺带他上楼,一边搓动着双手,脸上一副垂涎欲滴的贪婪模样。
“哼!胸无大志,贪财好色,真想不明白当初大爷他们为何推举他做家主。”望着秦苦臃肿的背影,秦豹的眼中毫不掩饰对他的藐视,“打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谁家的家主向他这般坐享其成,饱食终日。”
“秦苦手里攥着‘玄水下卷’,那是令我们秦家弟子打破短命厄运的唯一办法。”秦虎无奈道,“有求于人必受制于人,现在连大爷他们都不敢和秦苦撕破脸,我们也只能忍着。”
“我看问题不在秦苦身上,而是他身边那些狐朋狗友。”秦豹抱怨道,“整天带着他吃喝嫖赌,一点正事都没有!我猜,这次来翠香楼八成又要玩上一个通宵。”
“如此正好!”秦虎面露得意,奸笑道,“大爷他们明日凌晨启程前往蔚州,秦苦最好在翠香楼多玩两天,省的让他回去发现蹊跷。”
“他今夜肯定喝的酩酊大醉,就算回去也是倒头酣睡。等他彻底清醒至少也要两天,时间足够。待他一觉醒来,柳寻衣的脑袋估计都到贤王府了,哈哈……”
“翠香楼没有后门,我们只要守住这里,管他在楼上干什么都无所谓!”
“大事要紧,女人就算了,省的意乱情迷。不如让老鸨上些酒菜,我们兄弟边吃边等。”
“也好!”
秦虎、秦豹目送秦苦和张顺的身影消失在二楼雅间,又招呼人准备酒菜,从而肆无忌惮地谈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