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贤王府东堂内聚集下三门弟子近千人。
“奉黑执扇之命,全力搜查洛阳城内所有的客栈、酒楼、茶肆、妓院等一切可供外人落脚的地方。”
许衡持刀而立,身形如枪,神情肃穆,声音亮如洪钟,继续道:“那人的身材样貌、衣着打扮,刚刚洛门主已讲的一清二楚。凡发现可疑之人,无论真伪,一律监视起来,并迅速回府禀报。日落之前,尔等务必搜遍洛阳城的每一个角落,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漏。敢有违令者,以通敌论处!”
“是!”众弟子齐声领命,震耳欲聋,冲破九霄。
“事不宜迟,出发!”
伴随着许衡的一声喝令,下三门弟子迅速离开东堂,眨眼消散在柳寻衣的视线之中。
“黑执扇……”许衡面露为难地望着柳寻衣,吞吞吐吐地说道,“虽然我们的动作已经很快,但那辆马车毕竟是昨夜停在后巷的,我们现在去查,会不会……”
“许大哥,你想说什么?”柳寻衣打断道。
“我的意思是……贼人会不会早已潜逃出城?”许衡苦涩道,“我们纵使挖地三尺,到头来也是枉费力气。”
洛凝语点头道:“如果贼人真的出城,无异于龙入大海,虎入山林,我们再想找到他……只怕难如登天。”
“虽然不知道贼人在不在城中,但我们必须放手一搏。”凌青鼓气道,“去查,才有机会。如果只凭臆想便轻言放弃,府主一怒之下……只怕我们谁也难逃罪责。当然,最麻烦的还是黑执扇……”
见柳寻衣神思恍惚,默不作声,洛凝语不禁心生担忧,轻声安抚道:“放心!我一定不让爹为难你。”
“洛小姐现在是惊门之主,如何能动不动搬出贤王府大小姐的架势?”
柳寻衣尚未开口,一道悦耳的笑声陡然自堂外传来。紧接着,洵溱缓缓步入堂中。
“你来作甚?”一见洵溱,洛凝语脸上的柔和之意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冷傲之色,“这里是下三门议事的地方,岂容你自由出入?”
“洛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洛府主交代,让我授你一些江湖经验和处世谋略。”洵溱不怒反笑,不以为意地回道,“如此算来,我也算洛小姐半个师父,为何不能来?”
“你……”
“你们与其在这里枉费唇舌,不如早些出去打探贼人的下落。”洵溱不给洛凝语反驳的机会,转而向许衡、凌青催促道。
“笑话!”洛凝语轻蔑道,“如果贼人早已逃之夭夭,我们就算把洛阳城翻个底朝天又有何用?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洛小姐此言差矣,我敢断言,那人一定还在城中。”洵溱讳莫如深地笑道。
“为何?”许衡、凌青异口同声,面露惊诧。
“三更半夜,送这么大一份‘礼’给北贤王,不可能没有下文。”洵溱道,“檀木棺材、八宝寿衣,再加上一辆马车……少说价值百金。我想不会有人这么无聊,不惜费时、费力、费钱,只为换贤王府几句咒骂。”
“这……”
“能让你们轻而易举地查到檀木棺材的来源,然后又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买主的消息,如此显而易见的‘漏洞’,难道真的是诚心隐藏吗?”洵溱摇头道,“当然不是。以贤王府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声望,此人非但敢送来棺材,而且还敢明目张胆地留下线索让你们查到,原因只有一个。”
“是什么?”
“他无惧贤王府,更无心躲藏。”洵溱一语道破天机,“之所以留下一个幼稚可笑的哑谜,八成是想戏耍你们一番。”
言至于此,洵溱美目一转,别有深意地望着若有所思的洛凝语,似笑非笑地问道:“洛小姐,你认为一个无惧贤王府、无心躲藏,甚至敢戏耍你们的人,会像寻常蟊贼一样,慌不择路地逃之夭夭吗?”
面对洵溱的反问,许衡、凌青皆面露踌躇之意。洛凝语又气又恼,但一时又无法辩驳。只有柳寻衣,面色依旧平淡如初。
俨然,对于洵溱的一番推论,柳寻衣早已了然于胸。
“洵溱姑娘的意思是……贼人还在城中?”
“不但在,而且一直在等着你们去找他。”洵溱信誓旦旦地答道,“从发现马车到现在,已过去三个时辰。如果你们再晚一会儿,只怕会被人笑掉大牙。这也是洛府主严令柳执扇在一天之内,找出罪魁祸首的原因。毕竟,事关贤王府的颜面,马虎不得。”
洛凝语大吃一惊,错愕道:“你的意思是……爹早就知道贼人仍在城中?”
“洛府主何许人也?此等雕虫小技,岂能瞒得过他?”
“可是……”
“罢了!”柳寻衣突然开口道,“有事日后再议,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贼人。”
“是!”
许衡、凌青当即领命,快步离开东堂。洛凝语心有不忿,迟疑片刻,方才愤愤不平地嘟囔道:“说的天花乱坠,煞有介事,本姑娘倒要看看是真是假?哼!”
说罢,洛凝语转身离去,似乎不甘心落于人后。
望着洛凝语匆匆而去的背影,洵溱话里有话地说道:“洛姑娘乃性情中人,甚是可爱,柳执扇真是好福气。”
闻言,柳寻衣的脸色微微一变,正色道:“你休要乱点鸳鸯谱,此事说笑不得。”
“鸳鸯谱?”洵溱故作茫然,好奇道,“我的意思是,洛姑娘出任惊门之主,尽心尽责,是黑执扇和下三门的福气,你在说什么?”
“你……”
被洵溱一番戏弄,柳寻衣尴尬无比,哑口无言。
二人彼此对视,皆一言不发,气氛渐渐变的有些微妙。
“上次,钟离姑娘自缢一事……”
踌躇片刻,柳寻衣率先打破沉默,惭愧道:“我对你说了一些过分的话,仔细想想……其实是我太过偏执。今日向你赔罪,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你不必向我赔罪!”洵溱淡然道,“你我互不相欠。”
“什么?”
“半月之前,黄玉郎将肃清之事牵扯到你头上。”洵溱道,“那时,林方大和洛姑娘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跑来向我求助。然而,我当场拒绝,漠视你的生死。因此,你我算是扯平了。”
闻言,柳寻衣的脸色逐渐变的有些古怪。
“其实,这件事大哥已经告诉过我。”柳寻衣迟疑道,“据我所知,你非但没有帮他们想办法救我,反而还劝凝语不要理会我的生死,以免引火烧身。”
“确实如此。”洵溱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柳眉一挑,戏谑道,“如何?柳执扇现在是不是对我恨之入骨?”
对此,柳寻衣只是苦涩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反对。
洵溱话锋一转,挑衅道:“你今日向我赔罪,究竟是真心悔改?还是担心与我闹翻之后,我会将你的秘密告诉北贤王?”
闻言,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变,缓缓起身,与洵溱对面而立,二人相距不过半尺之遥。
“你不会揭穿我。”柳寻衣幽幽地说道。
“为何?”
“因为你希望我活着,至少……现在如此。”
洵溱黛眉微蹙,嗤笑道:“漠视你的生死,也叫‘希望你活着’?”
“你不是漠视,而是暗中相救。”柳寻衣脚下一动,身形向前挪动几分,与洵溱的距离更近一步,二人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喘息,“虽然你口口声声不管我的死活,甚至阻拦凝语救我。实际上,这一切都是你的激将法。”
“激将法?”洵溱强作镇定,明知故问,“我要激谁?”
“你知道凝语对我有情,同时又深知她的脾气秉性。你若好言相劝,尽心搭救,她反而不敢公然与府主作对,更不可能救我于水火之中。因此,你故意激怒她,让她赌气不惜与府主对立,誓要救我不可。”
此时,洵溱的脸色开始变的有些不太自然,她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倔强道:“我若想救你,大可去求北贤王,何必激怒洛凝语?”
柳寻衣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道:“因为你知道,只有洛凝语才能说服北贤王。除她之外,任何人都没有这个本事。你利用的,不止是凝语对我的倾慕之情,还有府主对凝语的父女之情。”
面对柳寻衣的咄咄相逼,洵溱的眼眸深处竟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慌乱之意。
突然,洵溱眼神一正,脚下后退一步,讥讽道:“柳执扇真是菩萨心肠,我明明是害你,你却能自圆其说,把我想象成救你。真不懂你是聪明,还是愚蠢?”
说罢,洵溱蓦然转身,背对着柳寻衣的脸上,一抹若有似无的欣慰之意一闪而逝。
“柳寻衣,当日我不肯救你,并非故意激怒洛凝语,只是不想惹祸上身罢了。”洵溱头也不回地冷笑道,“不要以为洛姑娘被你迷的神魂颠倒,天下所有女子便都会对你好。柳执扇自作多情,当心惹人耻笑。”
“此事与情义无关,我只想感谢你的救命之恩罢了。”
“大可不必!”洵溱语气冷漠,断然回绝,“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多你的罪状,傻子也能猜到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我不插手此事,是不想被人利用,更不想误入圈套。我做的一切皆是出于自保,除此之外,别无他想!如果阴差阳错激怒洛姑娘,从而救你一命,也只是巧合罢了。”
“此话当真?”
“字字无虚!”
说罢,洵溱哼笑一声,快步离去。
待她走出柳寻衣的视线,轻蔑不羁的神色方才渐渐收敛。脚步微停,心中百般滋味,眼神更是复杂之极。
不知何时?她的心跳已怦然加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