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我就被留在城里,身边有脸『色』惨白的鬼丫头伺候,门口还有手执武器,身披金甲的侍卫做保安。
作为鬼帝的“知音”,这待遇还真是非同一般的好。
想要出门鬼丫头寸步不离,但凡见我想要往城下面望一望,金甲的鬼侍卫就凑过来,真不知道我这是被招待还是被监禁了。
李浅,你可知道我被强留在这里,不能回去?你什么时候来救我,带我走呢?
我仰起头,看着城内湛蓝的天空,进入了鬼帝的城池以后,天『色』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灰蒙蒙的,只是不知道天黑以后,会不会有漫天的星斗。
琴声再度响起,我又要被带去嵇康那里听他抚琴了。
这家伙一天请我过去三次,每次都是那首《广陵散》,我疑心他只记得这一首。
曲子听多了,再不懂也多少有些感受,因此嵇康再问我的时候,我便能够说出一二。不知道和他搞好关系之后,他肯不肯放我还阳。
不知不觉,日暮西沉,我又回到了房间里。幽冥世界的时间给我的感觉和人间差不多,这样算起来,我来到这里,也差不多一日,不知道师父他们怎么样,李浅又去了哪里。
鬼丫头送来一些吃食给我,都被我拒绝了,我本就不需要吃什么,既然成了鬼,就更不需要了,这些花『色』漂亮的点心也不过是嵇康为了讨好我,做来哄我的。
我坐在房间里思考: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我今天陪了他一整天,夸了他无数次,关系是不是拉得差不多了,要不然我去试试和他商量,把我放了?
打定了主意,我打开了房门,两个鬼丫头朝我深深行礼。我抬头看了眼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并没有星斗,倒是城内幽蓝『色』的灯火,和白天的繁荣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似乎只有这时候才有鬼城的样子。
“我要去见你们鬼帝。”我和丫鬟打了声招呼,她们便跟在我身后。
转楼阁,绕到殿前,那白日一直缥缈的琴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倒是幽暗的冥火,看得人心里发『毛』。
因为觉得不舒服,我便缓了脚步,偏巧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你擅闯我幽冥,又大摇大摆地进了我的抱犊山,是不是太不将本座放在眼内了?”听声音很像嵇康,只是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温文有礼,不是这样蛮横,是谁将他一个温润儒雅的人惹『毛』了?
我正猜着,另一个声音响起:“在下不过是想要鬼帝大人网开一面,卖我一个面子。她命不该绝,还望你能够将她还给我!”
李浅!他来找我了!
我抑制不住激动,刚想出声,却听里面嵇康猛地拍了一下桌案:“胡闹!她现在已经死了,你让我放她还阳,这是忤逆天道!”
“收了不该死的人,这在阎罗那里也说不过去吧!”李浅丝毫不让,“千年以来,五方鬼帝一直四处搜罗亡灵,壮大自己的势力。表面上说是替阎君分担,暗地里还不是……”
“住口!”嵇康制止了他,“李浅,你别以为自己修成了千年鬼王,就能在本座这里造次!”
我一听这俩人要急,有些慌了神,这里到底是人家的地盘,事情闹大了我们俩可能更不好离开。
想到这,我赶紧迈步进门,却听嵇康一声爆喝:“胆子不小,谁叫你进来的?!”
我的一只脚已经迈进门槛,一听这话顿在那,定定望着里面。
嵇康这会儿将头发梳理整齐,衣服也换了一身更体面的,正与李浅相对而立,满脸怒『色』地瞪视着我。
“月儿!”倒是李浅,见了我满心欢喜,两步来到我身边,“周乞,她并没有受幽冥地府的影响,她可以还阳!”
周乞?
本来我还满脸痴『迷』地看着李浅,这会儿又把目光挪向中央鬼帝:这家伙长了和嵇康一模一样的脸孔,竟然不是他,莫非成了中央鬼帝之后,俩人长了一张双胞胎面孔?
“哼!嵇康那家伙,就会做些无用的事情!”周乞甩了下袍袖,“但这抱犊山不是他一人说了算,他值日,我值夜,你夫人既然已经在这里待到了现在,便要听过我的意见才可以!”
李浅的脸『色』一沉:“你想怎么样?”
周乞冷笑一声:“自然是要她继续在这里待够十二个时辰。到时候若是她还没有受幽冥的影响,我便同意你们自由来去,不再追究!”
我这会儿算是听明白了一些,白日里嵇康留下我,原来是想要考验我,若我能够不受这幽冥的影响,便有机会还阳!
“鬼帝周乞,我一定会做到的!”我对他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能留在这里,李浅既然已经来接我,我一定要和他一起回去!”
周乞睨了我一眼:“女人,夜晚才刚刚开始。”
“月儿,你要坚持住!”李浅握住我的肩膀鼓励我,“既然你答应了他,就等于默认了幽冥界的规则,便是为夫也不能出手帮你!”
“啊?”我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李浅给我解释:中央鬼帝周乞、嵇康,名为两人,实则一心同体。嵇康值日,周乞值夜,两人在日月交汇之时轮换。
每一个来到幽冥的亡魂,若是在十二个时辰之内被这里的规则影响,便永远无法还阳。白天我来到中央鬼城,又见了嵇康,还被他留下来,是因为李浅知道事情不妙,事先去找了嵇康求情,他才答应在白日里试探我。
见我能够在嵇康的琴音之下保持自我,李浅本想来接我走,谁知,周乞突然替换了他,坚决反对,两人才吵了起来。
“算了,既然幽冥有幽冥的规矩,咱们还是遵守吧。”我点了点头,认了,“李浅,我能够在嵇康的琴声之下保持自我,就一定能够在这夜里不『迷』失,请你不要担心。”
“可是……”李浅还想说什么,被周乞打断:“好了,她都答应了,你还磨叽什么?若是她做不到,这也是她的命!”
李浅抿了抿唇,给我一个鼓励的眼神:“月儿,为夫相信你,天亮的时候,我会过来接你,我们一起离开。”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我点了点头,给他一个自信的微笑。
周乞将李浅拉出去,将我一个人留下来,并且叮嘱那两个随侍的鬼丫头,一定看好我。
大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冷清清的,有些不舒服。
白日里点着的灯,到了这时候,发出幽蓝的光,阴森森的。
两个鬼丫头在殿外候着,我想了想,不如先同她们离开。
“我能不能在这里四处走走?”来到门口,我问那两个鬼丫头。
“鬼帝吩咐过,姑娘可以在这内城随意行走,只是不可出去。”她们俩同时开口,回答得没有半分情感。
我觉得这也不错,起码好过一直被关在房间里。
“你们俩一直在这里做事吗?”反正长夜漫漫,我试着同她们说话,或许可以分散下精力,不受这幽冥的影响。
“奴家……记不得了。”她们回答,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我微微皱眉,怎么这里的鬼,都不记得自己的事情。
“你们是因为死了以后喝了孟婆汤吗?”
她们摇了摇头,表示喝了孟婆汤的人便都入了阎君那里,要么下地狱受苦,要么入了轮回。她们只是不愿意过奈何桥,又『迷』失的亡魂,入了这中央鬼帝的城池,便忘记了前尘过往。
原来,这就是幽冥的规则。
将生时的回忆忘记,然后留在这里继续生活。
我不禁想起刚来幽冥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月白『色』衣衫的接引姑娘,她亦是记不得自己是谁,终日里往返于奈何桥和幽冥的各个地方,将『迷』失的幽魂带往孟婆那里。
“其实,忘记以前的事情,没什么不好。”其中一个鬼丫头说,“人生来便是苦,不管活了多少岁,到死的时候,终归是苦。既是苦的,忘记何妨?”
“如我们这般,遇到了鬼帝大人,能够在这中央城里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整日里也没有什么愁怨,岂不比活着快乐?记起以前又有什么用呢?”另一个鬼丫头附和。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她们的话,竟然觉得很有道理。或许留在这里生活的鬼魂们,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在见到他们的时候,才觉得他们生活得很是无忧无虑。
“姑娘你看,我们虽然是鬼魂,生活作息却与生时无异,各人照样要在这里工作、拿月利,然后各自去生活……”
“并且还没有烦恼,没有忧虑,这不是比活着更美好的一件事情吗?”
两个丫头一唱一和,指着幽冥的灯火阑珊:“若是将来姑娘成了这里的人,鬼帝大人定然能够为你安排一份妥帖的工作。这城池的一切都是鬼帝大人可怜我们这些幽魂,赐给我们的,你说,岂不是比活着更好吗?”
听了她们的话,我不禁想起『奶』『奶』和那些村民:他们劳碌了一辈子,挣下一份家业,却因为各样的事情被生活掏空。
村里的刘『奶』『奶』,辛苦了一辈子,独立拉扯大的女儿嫁了,又伺候外孙,等外孙大了,自己也老了,好不容易该安享晚年的时候,又被查出患了肝癌晚期……
还有我的父母,我本来是怨他们的,可在他们死后,我得知他们对我的爱,却再也恨不起来,反倒是怪责自己,没有理解他们。
这世上有太多无奈、太多错过,人生果然是苦的。
我闭上眼,此时好希望所有的一切都重新来过,所有的烦恼都消失……
恍惚中,我好像看到嵇康在为我抚琴,他朝我微微一笑,对我说,幽冥其实是一个可以永远安享欢乐的地方。
我猛然睁眼,心中一颤,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怪异的想法: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