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墓幺幺脑中仿佛千重山万重浪,数不清的念头兜兜转转,但不管如何将所有的细节拼凑,都难以得出一个真正的准确答案。
她无论如何都难以想清楚。
狐玉琅是如何,又何时参与其中的。
身后的男人拥住她,轻柔地就像一阵穿过柳叶池塘,从浅睡的午后拂来的夏风。他在她耳侧吐气如兰,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说道,“不要去想我是什么时候、或者又是怎么参与其中的。你那么了解我的……”
墓幺幺后脊顿时梭过一阵寒意,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天狐族一些夜晚。那些夜晚她一人与书房中点灯时、她暗中谋划时——
狐玉琅从来不是一个参与者,他和她一样,只坚定的相信自己,将所有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屑于参与旁人的算计,他更享受掌控,将旁人的算计当做一环缝入自己的计划中。
从一开始她和封枭来回拉扯的密谋,不不,可能比这个时候更朝前,在她打算对兮风出手时……她的所有谋划就已经全部落在了狐玉琅眼中了?可接着,她又冷不丁想起来汪若戟为她留下来的那些书信。
这些……都不是她此时最为心头战栗的东西。
为什么——
她盯着眼前那只正在疯狂肆虐、仿佛要不把整座蟾桂宫倾覆成齑粉不会停止的旻雁的法术投影……
不可能。狐玉琅怎么可能会和北旻有关?!
“不要乱想了。”他仿佛全然不顾此时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场合,也不顾此时境况油煎火燎,大庭广众之下已远超过“暧昧”界限的拥着她不说,还侧过脸来在她发间落下轻吻。“不论你想知道什么,回去我会慢慢告诉你。属于我们的今夜才刚刚开始,不如,就先从欣赏我为你精心挑选的这幕好戏开始。”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被眼前各种奇光异彩的化力和法术彻底迷花了眼,周遭纷纷攘攘的人影也在过度宣泄的法术和阵法撕裂之中,皆卑微如蝼蚁地到处躲藏流窜,犹如鬼影森森。
神宇恢弘的宫殿,满殿金玉在刀光剑影中折射出更加璀璨的光芒,将整座皇朝的金碧辉煌照出森森白骨的荧光。
玉阙琼影的暗角也被映衬的更加森冷黑暗,男人、女人的叫声、斥责声、辱骂声掀开这场宴会喜乐安平的假面,何止不分敌我,更再也不分尊卑,不论在此之前是哪位朝廷大员,宗门大拿,在这场荒谬的暴乱之中都不过是那谁谁而已。
——这的确是一幕极好的戏。
“问瑶节时兴去戏班子那看戏,这世上寻常的剧目怎可能入得了你眼呢。你又偏不爱看这些劳什子东西嫌无聊没趣。思来想去,到底是为你排演出这样一出戏目来,你可还喜欢?”
不管周遭乱成了什么样子,那些飞溅的法术、四散的刀光流影,甚至四周的人,全都像看不见他们一样自动避开了他们两人。
然而墓幺幺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她冷笑了一声,“你不用想着算计我。眼前这些和你根本就没有关系,也不要想着引我入坑。”
“我就是喜欢你这副嘴硬的样子。”狐玉琅轻声笑了起来。
“但我也说过了,等今夜过去,我会回答你任何一个问题。现在,就不如陪我好好赏戏,如何?”
他牵起墓幺幺的手,竟是将她挽到一处早就空开的宴桌前,与她亲密同坐,为她酙上酒,敛袖端起酒杯凑到她杯前。
轻轻一声贡瓷碰撞的声音。
将她的视线拽到他的面上。
“还记得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也是在此,也是如此……青藤宴,我来你面前,敬你一杯酒。”
墓幺幺记得,可她的心思怎么可能还在这上面,她在次看向不远处那暴乱的中心:那只旻雁是她都从未见过的法术,但就从这个化力波动来看,至少是七化大宗以上才能用出来的。再算上蟾桂宫的护阵压制,那可能是七化后期甚至——
而这法术还极其古怪邪门,绝对不只是一个单一的法术那么简单,中间还混合了阵法、法器等等各种能量波动,就连她的生灭力都难以看清全貌。
为了护驾,此时宫殿里所有的护卫力量全都冲了进去,然后就看不见他们的影子了,就像被飓风吞没了一样,只能听见里面轰隆隆的法术碰撞声,和那雁影身体上时不时浮现的各色化力的光芒。兮风和封枭都不见了,应该是都被卷入了其中。
“我不记得。”她冷漠地说道,但没有拒绝这杯酒。不论如何,她觉得眼前这一幕,是应该配上一壶绝顶美酒的,这是她处心积虑了那么多年才得到的一次最酣畅淋漓的回报。
她端起酒杯一仰而尽,忍不住像一个资深的酒鬼那样酣畅地吐出一大口酒气。“好酒——”
“其实那一次,是我这一生中难得会如此主动的一次。”狐玉琅也跟着将酒饮尽了,又为她酙满。
“什么?”
“那时我主动对狐狂澜提出,由我来为他那个蠢女儿收拾你这个烂摊子。”他说,“但其实,这件事用不到我亲自出头。”
“呵……”墓幺幺接着就一声嘲,提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你是说,亲自来杀我灭口?”
“刚说过自己不记得了,记仇倒是记得清楚。”狐玉琅眼睛笑的弯起来,他分身这样完美无暇的容貌,这样笑出来,不管看多少次,仍会让她一时目眩神迷。
“你知道我那会为什么要亲自来吗?”
“懒得知道。”
“因为那时的你,就已经和这些人……”他晃起酒盏,目光就扫过此时纷乱的大殿。看着那些如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达官显贵们,“格格不入。并不是不同,只是格格不入。”
不得不说,这样的体验倒是头一次:眼前这场暴乱,不管走向和结局如何,都会是载入史册的大事,像一场骤然爆发的山洪一路冲垮历史的河堤。
而他们两人,此时正处于这场避无可避的洪水中央,却气定神闲地犹如两个世外钓客,对饮成双,钓着万万里江山寒雪。
“怎么形容呢。”狐玉琅看着她,“就像一堆风化的石头里,闪闪发光的……”
“你可别说我是那什么没雕琢的美玉,省省吧。”
“真正的活人。”可狐玉琅却这样说。“你和他们的差距,就像人和石头的差距,就像人和枯木、和蝼蚁的不同。这怎么能不让我好奇呢?”
他笑了下,“甚至于我……”目光轻轻掠过她的脸,“在你面前,也不过是几两不轻不重的石头罢了。”
墓幺幺再次一仰而尽,“你省省你的恭维,日后留着哄别的女人吧。”
“幺幺。”狐玉琅说道,“能像现在这样,为你做一些事情。并不只是缘由我对你的感情,这会是我这一生中,最显赫的荣耀。”
她微微一愣。
狐玉琅倾身覆过来,就像多年之前他们在青藤试上初识那般。他轻轻抬起她的脸颊,在她唇瓣边,略带酒意的吻,轻地不过像个花瓣扫过嘴唇,“重新介绍下,我是天狐族的无名之辈,姓狐,名玉琅……”
“向您献祭我的心,我的生命,还有——我的忠诚。”他望入她墨绿的眸中,如月色杀入碧海。“扇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