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栋!你好大的胆子敢对郡主如此不敬!”年丰快步上前,抬手怒骂,“还不跪下求郡主恕罪!”
成栋倒是很听话,撩起衣摆就缓缓跪了下去。但很显然,他的表情一点也没有认错的意思。
“年丰。”墓幺幺反而阻止了要上前的年丰。她低头看向成栋,“还有什么想说的,接着说,本郡主听着呢。”
“您掌管从部这么久了,您可管过什么事儿吗?从我们这批人进来之后,莫说见到您忙于公务了,就连早课训话您都没做过一次。大大小小的事,从上到下都是年副执理一个人连轴转。从部批制下来之后,我们想着,您这下总该管管了吧?可您管了吗?正苑不拿正眼瞧我们背地里嘲我们给他们提鞋都不配,大狴院和宪刑院都给我们穿小鞋,处处针对,还把他们都不管的案子丢给我们。”成栋越说越急,显然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很久很久了,此时终于找到个机会发泄出来了。
“成某虽然不是什么大才大贤之辈,但也同此时在此的诸位同僚一般,同——”他看向躺在担架上的喻元,满眼悲怆,“同喻元一样,一身抱负,满腔热血。我们考功名,博圣恩,并非只为了功名利禄。成某仍记得清楚考入珑翰苑时,望那珑翰苑前清世碑上纂着:‘持珑正典,执文兴邦。卓昭时宰,绩着人君。嘉命有继,兰汜百世。瑜翰列宿,正道清世。’在场的诸位,哪一个不曾将这些字刻在心里?我们以为,我们便是这些瑜翰列宿其中之一,我们可以卓政鉴道,名垂青史。但——”
成栋苦笑着摇了摇头,“可珑翰苑人才济济,并非人人皆是乐承箕那种惊世之才。我们可能在以前的小地方里有些名头,可来到了珑翰苑,扔个笔杆子都能砸到十个博者中昌,我们那点才华也只能泯与众人,无所事事。所以当听说疏红苑从部要从珑翰苑选人时,我们都以为我们有了机会。”
此时跪在地上,月色洒了他满身,而面前是惨不忍睹的同僚——让他只觉像是大雪霜天里独步行走的乞丐,“成某年幼听闻,无可不公,无可不正,天下梼杌。我们进这扇门,只是以为,我们终能抱负素蕴,壮志兴怀。”
“终可热血泼虚庸,赤胆贯霓虹。”他抬起头,眼眶里已全是泪水。“于是,就算是大狴院宪刑院给我们那些陈年旧案,我们也都去查。您说我们各个不知天高地厚,莽撞无知,年少轻狂。可我们哪一个,哪一个人——”
他猛然抬起手指向身后的那列排而立的新人,“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哪一个不曾听说五国十族十七/大宗?哪一个不知道有些人我们是惹不起的,有些事我们是不能做的?”他又指向地上的喻元,“喻元杨飞翰不知临仙门吗?他们不知临仙门山有多高他们跨不过去吗?!他们不知吗?!”
他收回手拍着自己的胸口。“他们当然知!可就算知,就算知山跨不过去,海填不平,天撞不破,地踩不烂——我们还是要去查,要去做!”
“这些案子我不知道郡主您可否看过,这些大狴院和宪刑院都不屑于查或者说他们不敢查的陈年旧案,那件件状状,不是一沓纸,不是一沓您看都不看一眼就盖上章就完事的废纸!那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一件件生离死别,一桩桩活生生的人间地狱!”成栋几乎像是吼出来的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始终面色平静的高高在上的郡主,惨惨的笑了起来——
“对啊,您是郡主,您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您怎么会知道呢?您怎么会知道,我前些天查的那个案子,那些死去的孩子还有生下来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呢?您又怎会知道为活命生食亲子,为讨钱卖儿卖女呢?您又怎会知道——怎会知道,我们每一个人去查案的时候,看到了天是捅不破的,地是踩不烂的,山是跨不过的,海,也是填不满的。”他戚戚然地又笑又哭,“可我们仍不知天高地厚,莽撞无知。”
“郡主,您可以将我们的命当成儿戏。您甚至可以现在直接杀了我,若您不杀我,那恕成某不才,愿请辞归故——”成栋俯身下去,以头触地,“但请您,不要将我们疏红苑从部当成儿戏。不要将我们一腔热血,满身孤勇,当成无知者无畏。”
“我们从来都知,但我们也从来不畏。”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一个接着一个的,这些人都跪了下去。
“郡主在上,……愿请辞归故。”
“郡主在上,……愿请辞归故。”
“郡主在上,……愿请辞归故。”
一声又一声的请辞,在院落里此起彼伏地响起。
年丰脸色煞白,想怒斥什么,可又不知该怎么说起。
而墓幺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