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可是在担心我么。”狐玉琅轻声笑了一下,反问了一句。
啪哒。
回应他的是墓幺幺毫不犹豫走下轿阶落下的帘声。
“王爷,您……”狐平有些担忧,想上前接住狐玉琅搀扶住他。
但是狐玉琅走出轿外,低声咳了一声,便抬手拒了。“不要紧。”
……
跟随着监吏,在天狐族的护卫开道其后,墓幺幺挽着狐狂澜拾阶而上。在他们的眼前,是一座巨大而开阔的广场,广场上时而浮现出炽红色的大阵图腾。围绕广场的半圆形高台亭廊错之,是达官显贵的观礼台,广场其下,是层层峯月卫将此处包围的水泄不通,将平民拦在广场外面。
这便是蔽焱台,月族最为神圣的处刑台,大隆建国以来,死在这上面的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那空旷的广场之上竖着一排石柱,石柱上雕着地狱阎罗,无量鬼怪。
“天狐族族帝狐狂澜——携烨妃墓幺幺——瑾云侯狐玉琅——莅到——”
监吏的声音尖细的响起,将墓幺幺拽回神来。他们已经走到了这观礼台的最前方,他们的面前高高在上的一座嵌满了宝玉的王塌上,坐着圣帝与他宠爱的四个爱妃。在他的左边与右边各空了一个位置,应是长公主和十三公主。不知为何,两位公主在圣帝这样重视的场合下,不约而同地都缺席了。
墓幺幺跟着狐狂澜屈膝行礼——
四周先是一片死寂,然后细小的交谈耳语以及神识传音便在整个观礼台上此起彼伏。她都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
“平身。”圣帝发话。
她直起身来,看向圣帝时,余光却瞥见他的身后,一袭青衣的兮风持剑而立,目光果然在静静地看着她。她极为自然的忽略过了,圣帝便开口了。
“狂澜,带着幺幺来坐这里吧。”
一言出,所有人都有些惊异。
大概所有人都没想到,天狐族的位置会在圣帝身旁,而圣帝还命墓幺幺坐在了他的身边,那是于理来说,长公主的位置。按照常理来说,天狐族虽为十族之一,但此次来客之多,排在天狐族前面的大家族大门派还有几个,怎么也轮不到他们坐到圣帝身侧的位置。但是圣帝一开口,谁也不敢反驳,只是窃窃私语的声音便更大了一些。
圣帝先是瞥了一眼狐狂澜,与他和狐玉琅淡淡打了个招呼。狐玉琅的石影傀儡果然有点门道,狐狂澜的回应与神色与他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然后圣帝倚在榻上,朝墓幺幺倾身侧过来,“幺幺昨夜睡的可好?”
“很好。”墓幺幺垂眉,“谢父皇关心。”
“那就好。”圣帝笑吟吟地,“今日来了几位大尊还有泓仙岛的隐士,等晚宴的时候,孤介绍给你,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向他们讨教讨教。”
他果然还是光明正大的表明了他并不相信她,用这样的方式来警告她,来提醒她。
同时,还隐藏着嘲意——你对我心怀异心孤也不在乎,孤依然可以为所欲为。
她的手指捏紧了袖口。“谢父皇。”
他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笑着说。“我还未见过你这般打扮,不过,红色真的很适合你。”
墓幺幺今日穿了一身的艳红盛装,披着一层黑色的轻纱,绝不像嫁衣那样隆重,但反而看起来其实比嫁衣还要艳媱几分。妆容也画得格外复杂盛烈,眼帘点金续红,睫上种娥彩,愈衬得那双翠眸清凉宁静。“谢父皇夸奖,毕竟今日大喜,当是要穿得喜庆一些。”
“幺幺真是得我心意。”圣帝笑哈哈的说道。
……
陆陆续续地又有一些宗门世家到了,依次与圣帝行礼。这观礼台上有不少她的熟人,可她毫不关心也不在意,目不斜视,平静敛息地望着对面空旷的广场。
今日是破冬以来第一个艳阳天。
硕大的日头仿佛生了翅膀,飕飕地朝着正东飞去,破开缭绕于城楼高台上的袅袅香雾长带,将整个浮现着火红大阵的蔽焱台照耀的杲杲艳丽。
咚咚——
晰晰庭燎,喤喤鼓钟。笙磬咏德,万象功舞。
宗正礼官上前,祭祖开场。
头顶上的太阳终走到了最顶点的位置,投下最烈的一抹光束在广场最前方的时圭上,慨旷诡谲的鼓点在此时急速飙升至最高。震耳欲聋的鼓声里,高台下的两边大门,吱嘎吱嘎的打开了。
当那抹日光重叠与时圭最正中的凹槽之中那一刹那——鼓声戛然而止。
“午时已到!将犯人押上!”
监吏尖细的嗓音在忽然安静下来的广场里,如同破窗而入的乌鸦。
门内的暗影里。
走出一队整齐划一副武装的士兵,在他们中间拖拽着一个步履蹒跚身负镣铐的男人。那些士兵们各个魁梧高大,又一身明亮亮的银月重铠,围观的人们其实并不能看见他们之中包围住的那个犯人此时的模样。
但墓幺幺能看清。
她看得很清,从他走出来的第一步,到他走到那高台之上,被人捆在石柱上,锁住手脚与脖颈。
或许是她的错觉,好似今天这艳丽盛景的阳光,是专程为他赶到铺于他面前的琼路。看得出来,这个有着洁癖又不喜肉食的男人,今日上路前洗漱的格外干净利落。那一身灰白宽大的囚衣与他身上,竟仍翩翩。他的头发几乎白了,在风里吹起轻飘飘地像是白鹤的长羽。艳明的阳光抚平了他眉眼下的褶皱,将他噙在唇边的那抹笑,一笔笔描得似竹叶新绽。
怪不得外面那些小娘子大娘们都总惦记着他。
老了也这么好看。
可惜啊,晚了,还是没给她找个小妈。
她迎着他的目光,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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