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真人下意识的一句你挺好看的,让沈冷和她两个人都陷入了一阵尴尬之中,沈冷这样在战场上身经百战的人都觉得有些慌了手脚。
“那个......”
沈冷起身:“我先回去了。”
小张真人也起身:“那我送送你。”
沈冷嗯了一声,又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小张真人道:“你......若是以后得空,可到祥宁观里多坐坐,秋实道长经常念及你,他已经一百岁了,还有惦念的人,不容易。”
沈冷嗯了一声:“我知道,等打完了东疆之战后看陛下如何安排,如果没有什么战事的话我应该会回长安,到时候便有了时间,我会多来。”
小张真人一怔:“你,你又要出去打仗了吗?”
“嗯。”
“那你小心些。”
“我知道。”
“你会赢的。”
走到门口的时候小张真人说了一句。
沈冷笑了笑,回头抱拳:“多谢。”
小张真人摇头:“我刚刚看过你的面相,你近水而生,靠水而活,水利于你,水战之事,你一定能赢。”
沈冷点了点头,嘴角上扬:“借你吉言。”
说完之后转身离开,走出去一步后突然又站住,他回头看了小张真人一眼,想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张嘴有没有说出来,然后再次笑了笑走了。
小张真人看着沈冷的样子有些奇怪,心说安国公这是有什么话想说又没有说出口?女孩子难免胡思乱想,想着想着,不知道为什么就红了脸。
沈冷回到前院,秋实道人正在院子里活动,可能是躺的时间足够久了所以想动一动,正在打一种叫做五禽戏的拳法,用于强身健体颇有实效,看到沈冷过来,秋实道人笑道:“问到了什么?”
沈冷笑着点头:“问到了。”
秋实道人问:“可是你想知道的答案?”
沈冷回答:“是的。”
秋实道人又问:“那可是能让你满意的答案?”
沈冷又笑起来:“大概,也是的。”
秋实道人停下来动作,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沈冷的脸,又看了看沈冷的眼睛,然后嗯了一声点头道:“确实,似乎是解开了什么心结,眼神里的那种纠缠不清散了,不过......好像又多了些什么。”
他问沈冷:“还有什么未决之事?”
沈冷道:“想着今晚能不能在这里蹭饭,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秋实道人哈哈大笑:“这祥宁观里难道还管不起国公一顿饭?二本,去告诉厨房,今天晚上多做几个菜,再去告诉你师叔们都别在外边浪荡了,回来陪国公吃酒。”
沈冷连忙道:“我是开玩笑的,一会儿还要赶去兵部武工坊看看,军务事不敢耽搁,等我东疆海战打完了之后再来蹭饭,到时候蹭实在了再走。”
秋实道人叹了口气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已经一百岁了,等国公征战归来也不知道我还在不在......”
沈冷:“我留下吃饭。”
秋实道人嘿嘿笑了笑,看向二本道人:“你看,老人家说谎就管用,老人家说谎就不算说谎,我骗他说我已经一百岁了,他害怕我挂了以后见不到我,就留下吃饭,我聪明不?”
二本道人叹道:“师爷,你本来就一百岁了。”
秋实道人:“你认真的?”
二本道人点了点头:“认真的,还记得大前天我给你煮了面吗?那就是一百岁生日的长寿面啊,当时还让你许愿来着,问你许的什么愿你还不说。”
“那操淡了。”
秋实道人一脸懊恼:“我记得你给我煮面过生日,我也记得我许愿了,我好像许的是希望我八十岁的时候能找到一个真正在乎我的女人照顾我的后半生,恩恩爱爱。”
二本道人道:“我去......”
秋实道人:“唉,许晚了,晚了二十年。”
入夜。
沈冷从祥宁观离开,陪着秋实道人吃了一顿饭,喝了几杯酒,可是这点酒对于沈冷来说没有什么作用,反而让他的脑子更加清醒起来,他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忽然觉得自己矫情了,挡也挡不住的矫情。
茶爷不在身边。
孤单。
沈冷只有小时候才会觉得孤单,那时候住在孟长安家里的牲口棚里,躺在稻草上盖着破破烂烂的被子,把头伸到棚外边去看夜空星星的时候,最孤单。
那时候总是在心里默默的问,爹娘你们在哪儿,你们能过来陪陪我吗,只要一晚就好,我......害怕。
沈冷此时,有些害怕。
喝酒吧。
沈冷忽然想到了一个非常非常没出息的办法,于是朝着迎新楼走了过去,走到半路的时候想着若是在迎新楼里喝大了岂不丢人?
于是停下来,看了看路边有一家不起眼的驴肉馆子,此时已经差不多过了吃饭的时间,店里也没几个人,沈冷身上穿着国公常服,一进门就把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起身行礼,虽然有的人不认识这衣服象征着什么身份,可知道尊贵就是了。
沈冷歉然的笑了笑,说自己只是想来喝杯酒,不想扰了大家,找了个角落处坐下来,点了几个小菜,要了整整一坛子杏花红。
杏花红是西疆那边的酒,越老越醇,这酒是新酒,带着些辛辣。
也许店里的其他客人是害怕,也许是不自在,没多久就全都走了,这小馆里就只剩下沈冷一个客人,沈冷把从怀里摸出来一张银票递给掌柜的:“我可能会晚一些,若是你困了就去睡,我走的时候就不喊你了。”
掌柜也是战战兢兢,他第一次见到国公常服,可是认得,百姓们也会议论朝服的款式图案,他听过,所以当然紧张的要命,沈冷递给他银票他都没敢接,还是沈冷一把拉过来塞进他手里的。
“你回里屋歇着吧。”
沈冷说完之后回身把门关上,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酒,那一坛杏花红足足十斤,他就一碗一碗的喝,后来觉得自己不能再喝了,再喝就会不省人事,再后来觉得这酒可能不够。
不知道喝了多久,桌子上的小菜一口没吃,十斤杏花红却都喝了。
沈冷摇摇晃晃的起身,出了小馆的门抬起头看,夜色很浓,不知时辰。
他想着也该回去了,一路往书院方向走,长安城从很多年前就不实行宵禁,只是路上巡城兵马司的人一队一队不时过去,遇到深夜不归的人就会盘问,沈冷也不知道自己被盘问了多少次,有多少人向他行了军礼,他只是傻笑着回应。
然后栽倒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睡了过去。
这春-夜也无情,后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
沈冷觉得脸上凉了一下,睁开眼睛看了看,迷迷糊糊的又闭上眼睛,自言自语的说道:“贼老天,戏弄人?我偏不怕你,就在这睡了。”
“这里凉。”
“不怕凉,我小时候冬天睡的地方比这里冷多了,也从没有怕过,我从来都不怕冷,也不怕热,我怕的是......孤单。”
沈冷躺在那。
“现在你不应该孤单了。”
“对啊,现在我不应该孤单了,我有茶爷,我有孩子,我有兄弟,我有很多在乎我的人,可我为什么还是觉得孤单,臭男人矫情起来,比女人还可怕,你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就好,从小到大我都是这么过来的,什么事我一个人都能缓解过去,都能......”
“你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没为什么,只是想喝酒,想喝醉。”
“你为什么去了祥宁观?”
“我怕陛下出事,我害怕。”
“所以你去祥宁观是问问小张真人,问问她是不是看出来什么,你想知道,朕是不是身子真的如传闻之中那样不好了?”
“嗯......”
沈冷长长吐出一口气,迷迷糊糊的觉得雨不下了,于是嘴角扬了扬:“贼老天果然是戏弄人,下雨就痛痛快快的下,掉了几滴就不下了,没意思。”
说完就又闭上眼睛睡了。
不知道睡了多大会儿,沈冷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了一辆马车朝着西方远去,马车像是纸糊的一样,颜色很艳丽,但就是不真实,他看到皇帝坐在马车里朝着他挥手,跟他说,冷子啊,我跟你说话你别理我,不要在梦里和死了的人说话,对你不好,你只需记得,我让你看到我,只是心里挂念着你,不放心你,你好好的啊......
马车是那么的不真实,可是皇帝的模样却那么的真实,沈冷吓得啊的叫了一声猛然坐起来,脸色瞬间惨白。
“陛下!”
沈冷喊了一声,眼睛都红了。
“朕在呢。”
一只手落在沈冷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朕一直都在呢。”
声音在沈冷身边传来,沈冷揉了揉眼睛,转身去看,身后站着一个人,披着大氅站在那,手里撑着一把很大很大的伞,伞都倾斜在他这边,所以他身上几乎没有被淋湿,而撑伞的人身上都湿透了,虽然只是细雨蒙蒙地上也无流水,可是时间久了,衣服还是会湿,人还是会冷。
“陛下!”
沈冷一翻身跪在那:“臣沈冷罪该万死!”
巡城兵马司的人在路上遇到喝醉了的沈冷,然后迅速上报,巡城兵马司衙门也不敢耽搁,立刻派人告知廷尉府,廷尉府的人也不敢耽搁,不知道沈冷是怎么了,所以派人去了未央宫,而那时候未央宫城门已关,但消息还是送进宫了。
于是,皇帝在这撑了有小半个时辰的伞。
他低头看向沈冷,笑了笑:“朕很好,从来都很好,现在,以后,都会很好。”
皇帝伸手拉了沈冷一把:“起来吧,这里凉,你不怕凉这里也是凉的,那边有家卖早饭的铺子开了,陪朕去喝完热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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