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直问自己,若他是李逍然,按照李逍然的思路,李逍然的办法,李逍然掌控的这些东西来谋划,可否能比李逍然做的更好?
答案是不能。
在此基础上,李逍然已经做到了极致,这就是一场豪赌,赌那孤岛上李承唐被杀,赌李承唐死后他有能力把东疆把控,疯狂且荒唐,可他除了赌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只能冒险。
倾尽全力先干掉皇帝再说,至于后面的事,听天由命。
所以荀直垂首:“殿下大才,我所不及。”
“先生谬赞了,以后还得指望先生帮我。”
“我现在就可以帮世子,我带人去在百姓之中制造混『乱』。”
“多谢先生!”
李逍然眼神一亮,此时本就『乱』着,若让百姓再『乱』起来那自然更好,如今在永安岛四周聚集的百姓足有数万人,一旦百姓『乱』起来,拥堵之下,禁军调动更为不顺。
荀直带着手下两个死士往小岛下走,其中一个死士低声问荀直:“先生,我们如何制造混『乱』?”
荀直摇头:“制造什么混『乱』?趁现在『乱』着,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为什么?”
手下一惊。
“李逍然必死无疑。”
荀直一边走一边说道:“他能做的已经做到极致,可绝不会成功,若他不如此疯狂,我今日另有安排,杀皇帝,稳军心,未必不能......他却太自负,觉得靠着那八千海盗几千桑人就能成大事,甚至为了做皇帝而对蛮夷做出承诺,对海盗做出承诺,这是大宁的皇帝陛下该有的风范气势?他只是个疯子,我本该看清楚的,从他小时候被挡在长安城门外就疯了。”
死士了然。
是啊,大宁的皇帝陛下,怎么能对海盗妥协?怎么能对对桑国那弹丸之地的蛮夷妥协?
“他今日可对桑人许诺,明日就可对黑武人许诺,若他登上帝位,大宁才会是国之不国,我本欲帮他谋的是帝位,谋的不是灭国,想着他本是个无能之人,无能也就罢了,我恰好可以发挥自己的才智能力治理国家,奉一个无能之主才是我的目标,而他是个疯子,他日对北疆战事稍有不慎他就可能做出割地赔款之事。”
荀直摇头:“何必再共谋?”
两个死士护着荀直加速离开,而此时,小岛上的李逍然脸都已经因为激动而扭曲起来。
他不管以后,他只要现在,杀了皇帝,唯有杀了皇帝。
李承唐就是他的心结,是他的梦魇,是他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唯有李承唐死了他才能心安才能踏实,起源于二十年前的屈辱让他多少个夜晚不能安眠,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别人对他的嘲笑。
小时候的一幕一幕都浮现出来,他父亲指着他痛骂,挥舞着木棍打在他背后,在无人的时候他蹲在树下嚎啕大哭,他和蚂蚁对话诉说自己的委屈,他用刀子削出来两个木人一个是李承唐一个是沐昭桐,然后用刀砍用针刺用火烧,希望自己某一天睡醒了忽然得到消息说......李承唐死了!
他坐在河边一次一次的想跳进去,站在山崖上亦如是,他甚至渴望着被父亲活活打死算了。
“我会是千古一帝,我会是千古一帝!”
站在小岛高处的李逍然仰天大喊:“我才是真命天子!”
他拼了命的挥手,像是手里有一把刀子,能一刀一刀将远在祈宁岛上的皇帝李承唐碎尸万段,他嘴角上挂着狞笑,似乎真的看到了自己手握一把开天长刀,一刀将祈宁岛都劈成了两半。
祈宁岛,永昌台。
大内侍卫围城了一圈将皇帝护在其中。
“陛下,此处太过显眼,可暂避至林中。”
侍卫统领卫蓝劝了一句。
“不必。”
皇帝站在那,看着四周死士疯狂的冲上来,眼神里却只有轻蔑。
“朕站在这,是给他们希望。”
藏在永昌台和祈宁观里的死士有数百人,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死亡为何物,只是一批一批的冲上来,然后一个一个的倒下去,陛下身边的护卫难道还能是酒囊饭袋?
禁军将军夏侯芝带着人从左边杀到右边,从右边再杀回来,那长槊上血迹斑斑,三十六校尉和他组成的战阵好像绞肉机一样,那些所谓的南越精悍死士在他们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我就说,哪里不对劲,哪里不舒服。”
小张真人站在陛下旁边往上推了推那厚厚的镜子:“屋顶上藏了人,暗带杀气,所以才会不舒服。”
皇帝叹道:“真人此时总算是看出来了什么。”
小张真人脸一红:“陛下恕罪。”
他问皇帝:“陛下,咱们如何下去?索桥已经毁了......”
皇帝指了指海盗来的方向:“他们从哪里登岛,咱们就从哪里下去。”
“啊?”
小张真人脸『色』一白:“迎面杀过去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白净净的双手:“那就杀过去,臣不会杀人技,却还是能为陛下挡箭。”
皇帝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朕选你为国师,你愿为朕挡箭,朕很开心。”
此时,海盗和桑国人的战船已经突破了大宁水师的封锁,毕竟来的突然,四周巡航的大宁水师战船数量又不多,仓促之间哪里还能防守稳固,那些海盗一个个都跟吃了『药』似的,要杀的可是皇帝啊,莫名兴奋。
他们的船在祈宁岛一侧停靠,距离岛屿还有大概几十米大船不能过来,不等船停稳,这些海盗和桑人就从船上跳下来,嘴里叼着刀子往岛这边游,远远的看着,就好像下饺子一样。
“陛下,还是暂避一下吧。”
卫蓝又劝了一句。
“有什么可担心的吗?”
皇帝回头看了看,身边有块坍塌下来的石头,在石头上坐下来:“真人,过来为画个棋盘。”
小张真人一怔,然后点头:“这个臣真的会。”
海盗和桑人嗷嗷的叫唤着从祈宁岛一侧爬上来,夏侯芝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回望陛下:“陛下,等到何时?”
“等到全都上来。”
皇帝语气平淡的回了一句。
一万多海盗和桑人,全都上来?
“列阵!”
夏侯芝一声暴喝。
散出去将死士全部击杀的禁军士兵全都收拢回来,围着皇帝列了一圈圆阵,禁军士兵有数百人,再加上百十个大内侍卫,皇帝身边不足护卫不足五百,而杀上来的贼寇足有上万。
棋盘纵横十九道,小真人就在地上用石子划出来。
皇帝随手捏了些残碎的木块:“我以木块为白子。”
他看向一直站在他身边的裴亭山:“大将军,你以碎石为黑子,下一局?”
裴亭山笑起来:“那臣就陪陛下手谈一局。”
他往远处看了看,那个冒黑烟的小岛:“臣的刀兵,此时应该已经封了那座岛。”
皇帝嗯了一声:“这几日委屈你了。”
裴亭山笑起来:“哪里有什么委屈,臣心中欢喜。”
皇帝不疑,臣下不变。
多美好。
很久很久之前陛下就说过,他从不相信四疆大将军任何一人会反,哪怕是裴亭山。
呜呜!
号角声响起。
大宁的水师战船从大江出海口进入海域,一艘一艘万钧伏波,看起来如此壮阔,战船上的士兵们已经憋足了劲,只等着那些家伙入瓮来,此时大部分海盗和桑人已经下船登山,水师的人围过去,谁能走得了?
另外一边,数万刀兵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谁也没有想到,石桥那边围观的百姓之中居然有一小半都是刀兵,人群散开,里边是一艘一艘之前靠人群挡住了的蜈蚣快船,都是之前夜里从水师运过来的。
刀兵举着蜈蚣快船下水,十五对船桨划起来,船如同在水面上飞一样朝着祈宁岛方向而来。
还有数千刀兵已经对李逍然所在的小岛合围,雀儿都飞不出去一只。
祈宁岛上,皇帝看了一眼裴亭山落子:“裴公心事不宁?”
裴亭山垂首:“臣担忧。”
“朕都不担忧。”
裴亭山道:“毕竟这里只有不足五百人。”
“裴公的刀老了?”
皇帝笑问。
裴亭山微微昂起下颌:“臣的刀没老。”
“那朕怕什么。”
海盗蜂拥而上,一个个扭曲的好像恶魔。
“弩!”
夏侯芝一声令下,大宁武工坊精制的连弩随即将弩箭激『射』出去,刚刚『露』头的几个海盗立刻就被放翻在地,尸体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海浮屠选了一处站住,往上看了看:“弓箭手上去,看看他们那几百人能不能给皇帝把箭都挡了。”
矢地浪从他一侧冲上去:“你放你的箭,我去拿宁帝的人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却未发现矢志弥恒,心里想着那个家伙去哪儿了?
天空之中一片白羽落下,海盗的羽箭铺天盖地而来。
裴亭山猛的站起来挡在皇帝身前,可皇帝却伸手拉了他一下:“棋还没下完。”
砰地一声!
一面巨盾挡在了皇帝身前。
这一声巨响把小真人都吓了一跳,持盾的人是从自己身边冲过去的,那人高高大大穿着一身道袍,是他带来的未央宫里的道人,因为视力不好,他以前也没认清过那些道人长什么样子,那人的盾竟是拼接起来的,之前就藏在几个人的道袍之内,持盾的人若一座雄山,一人一盾将陛下和大将军挡的严严实实。
“好一个壮士!”
裴亭山眼睛一亮:“哪里来的勇士?”
“巡海水师提督沈将军帐下王阔海!”
裴亭山一听到沈冷的名字,哼了一声。
皇帝也没抬头:“沈冷呢?”
“刚才离开了。”
王阔海挠了挠头:“不知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