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觉得叶华用兵很奇怪,该快的时候不快,该乘胜追击的时候不追,不但不追,还退回涿州,全力固守,甚至约束众将,不许他们北上袭扰契丹人。
仿佛高粱河的大胜没有存在似的,一切都恢复到了开战之前。
叶华种种反常举动,越发显得他深沉内敛,用兵如神。
诸将全都俯首帖耳,觉得侯爷高深莫测!
可叶华心里明白,他根本就是再用最笨的方法打仗,一切靠实力说话,扎扎实实,不投机,也不取巧,就是利用国力的强大,碾压契丹人。
如果说还有什么高明的,那就是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在叶华看来,如果能打败契丹主力,别说燕云十六州,就算是长城以外,也任由大周横行。
假如不能重创契丹主力,即便侥幸拿回失地,也会面临契丹人无休无止的报复,因此当得知契丹增加人马,要决一死战的时候,叶华简直笑开了花,他决定再来一次决战,把契丹主力打残,打死,光复燕云的目标也就不远了。
论起战略眼光,叶华的确堪称名将,谁让他是站在无数巨人的肩膀上呢!
随着决战的气氛越来越浓,柴荣也赶到了涿州。他是秘密前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一次北伐,柴荣是主帅,叶华其实是他的助手。
柴荣也是个好战分子,令人惊讶的是他甘心在后方默默无闻,却把光复燕云的重任托付给了叶华,实在是令人百思不解。
“你比我用兵稳健。”柴荣笑呵呵道:“世人都说冠军侯勇冠三军,冲阵杀敌,天下无双。要我说,这帮人简直是胡说八道,你打仗最笨了不过!”
“哈哈哈,以拙破巧,钝刀直指核心,这是本事!”叶华毫不脸红地自夸。
柴荣欣然笑道:“国战的确该如此啊!不过你也不要吹嘘了,我这里有一件难事,请你参详一二。”
“有事直说,还用得着客气吗!”叶华缩缩肩膀,语气夸张道:“你这么客气,我可是会害怕的!”
柴荣收敛了笑容,他在后方的担子不比叶华轻,除了要维持前面的军需之外,还有就是盯着北汉,防止刘崇添乱。
“根据密报,刘崇派遣人马协助契丹作战。”
叶华笑了笑,“没什么奇怪的,主人出动了,鹰犬岂能不跟着!”
“话虽如此,但是刘崇派去北上的,全都是老弱病残,没什么战力。”
“这也不奇怪啊,明知道要当炮灰,怎么舍得把精锐派出去!”叶华笑道。
“那刘崇的精锐放在哪里了?”柴荣突然发问,叶华也不那么轻松了,是啊,刘崇总不能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吧!
叶华凝神思索,如果没有高粱河的胜利,契丹占尽优势,刘崇可能会作壁上观。问题是契丹已经败得很惨了,如果再输一次,就要滚出长城了。
“刘崇不是笨蛋,就算再不情愿,也会出力气帮主子一把,他的主力没有放在北线,那就是放在南线!”
叶华突然起身,快步到了沙盘前面,柴荣也跟了过来。
两个人都聪明绝顶,看了一会儿,柴荣就说道:“当初父皇刚刚登基,刘崇就挥军进犯晋州,这次他会不会故技重施呢?”
“我看很有可能。”叶华托着下巴,缓缓道:“晋州距离洛阳,不到三百里,如果能进犯西京,倒是能牵制大周的兵马……只是,只是这么干,下本也太大了!”
西京洛阳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大周也不例外,囤积了重兵,而且洛阳属于河阳节度使治下,有孟州,怀州等军事重镇作为屏障,想要攻击洛阳,等于以卵击石!
没有十万条人命,休想杀进洛阳。
以北汉的国力,就算把所有人马都填进去,也未必能激起多大的浪花。
柴荣当然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十分困惑。
“大周和契丹决战,北汉是一大变数,如果不能弄清楚刘崇的动向,做好万全的准备,贸然决战,恐怕会尝到败绩。”
叶华深以为然,“殿下用兵也是挺谨慎的!”
柴荣哼了一声,“死生之地,存亡之理,岂能等闲视之!”
“也对!”叶华又想了想,突然,他瞥见了那条蜿蜒流淌的黄河,不由得心中一动。自古以来,以水代兵的战役可不少,假如刘崇扒开黄河,整个河北都会变成一片汪洋……生灵涂炭,死伤无数啊!
刘崇真的会干造天孽的事情?他就不怕被老百姓撕碎了?
“殿下,你看他会不会打算对黄河动手?”
叶华说出了自己的设想,柴荣脸色瞬间变了。黄河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以水代兵,的确是一招毒计!
刘崇割据河东,屈膝契丹,甘当走狗,已经丧心病狂,他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对,你说得对!我这就给父皇写札子,请父皇小心提防。”
柴荣急匆匆给郭威写信……而此时的郭老大已经提兵北上,前锋刚刚渡过黄河,突然,从京城送来了一份札子。
郭威御驾亲征,柴荣也在瀛州,负责京城的重担落在了首相范质和次相王溥的头上,郭威深思熟虑之后,做了一个决定,他加太师冯道为东京留守,位列政事堂之上,凡军国大事,需要先通过冯道,然后再送至军前。
很显然,郭威还是信任仰赖冯道的智慧和能力。
老太师也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一项对他来说,已经相对困难的工作。七十多岁的人了,眉毛胡子都白了,还要打起精神,真是难为他了。
一切为了光复燕云,老冯道也甘之如饴。王景能把一腔热血撒在战场上,他也能把一腔血,扑在京城上!
失去燕云,已经让太多人尝到了痛苦的滋味,该洗雪耻辱了!
冯道兢兢业业,全力忙活着。
可就在这时候,京中暗流汹涌,有人上书弹劾。
他们认为冯道曾经给契丹屈膝,如今朝廷振奋士气,大军北伐,志在恢复燕云,如果用冯道为留守,岂不是让契丹人耻笑!
难道大周无人,非要用一个“无才无德,愚蠢迟钝”的老头子?
无才无德,愚蠢迟钝,是当初冯道面见耶律德光的时候,自己所说,现在被人拿出来谩骂,嘲讽意味再明白不过了。
“爷爷,他们太欺负人了!”
冯姑娘从外面跑进来,伏在冯道的腿边,委屈大哭:“现在京城里都在说,祖父是无才无德,愚蠢迟钝的老头子。还说,还说祖父曾经是契丹的臣子,如今又担任东京留守,怕是要把京城献给契丹人哩!”
冯道听完,微微摇了摇头。
“行了,嘴长在别人身上,愿意说什么,说什么吧!老夫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的!”冯道寿眉微蹙,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后名不会怎么样,所以他想收叶华为徒……只是他没有想到,来的会这么快!
大周逐渐站稳脚跟,开始南征北战。
有一些人,记性不好,忘性却很强。安逸下来之后,就开始大肆谩骂攻讦……这世上永远都有一批靠着骂人活着的。
不去骂别人,怎么能显得出自己的了不起!
当然了,骂人也有风险的,比如祢衡,骂了一圈,遇到了脾气暴的,直接砍了脑袋,让你再骂人!
吸收了前辈的教训,在乱世中,还是多干活,少装蒜,不过到了太平年月,骂人就变成了成本最低,成名最快的终南捷径。
这不,冯道就成了这帮人的目标。
你老东西老实待着也就是了,还敢接东京留守,大权在握,你要不要脸?不行,一定要把你喷下去不可!
“既然做了,就要认。由他们说去吧,爷爷还有公务处理,你去吧!”
“不!”
冯姑娘坚决摇头,“爷爷不是那样的人,爷爷你给朝廷捐了五万贯,为了光复燕云,你老把家底儿都搬空了。我要让世人知道,我要去告诉所有人!”
她说着,起身要往外面跑。
冯道气得一把拉住了她,“丫头,你不要给爷爷添乱!”
冯姑娘愣住了,“爷爷,那些人胡说八道,诋毁你老人家,难道就坐视不理?”
“唉!”冯道摇了摇头,“爷爷是咎由自取,活该受这份责备。眼下什么最重要?光复燕云!岂能因私废公,耽误了朝廷大事!当家不闹事,爷爷现在就在当京城的家,你总不能让爷爷真的遗臭万年吧?”
冯姑娘傻了,爷爷的话让她心痛,简直比刀子扎还难受。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总是一些好人受委屈,坏人横行无忌呢?老天爷,你还讲不讲公道?
冯姑娘的眼泪不争气地流淌下来,她觉得十几年仿佛都白活了,爷爷受了多少的委屈?心里有多少的苦?他每天笑着,怕不是苦中作乐吧?冯姑娘的心很疼!
冯道终于站起身,走到了孙女面前,用手擦了擦她腮边的泪。
“别哭了,世上又能有几人位列宰相?几十年不倒?爷爷看惯了乱世兴衰,如今天下要归于一统,爷爷能出一把力气,已经是心满意足,些许浮言,不用在意的,奈何不了爷爷的。”
冯姑娘不信问道:“当真?”
“嗯,爷爷见惯了风雨,这些手段都是你爷爷玩剩下的,他们差着行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