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歪着头靠在门上,仔细倾听着里面的声音,除了莫笑有些不太平稳的呼吸,并没有其他声响。
他轻轻一叹,他果然让她生气了。
但她是应该生气了,他的确骗了她,处心积虑地骗了她。
可是,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虽然先斩后奏有失君子之风,可是,他没有把握莫笑在知道了他的身世之后还肯嫁他。
所以,不君子就不君子吧。
他扬起嘴角,将头靠得更贴近门面了,仿佛这样就能更靠近莫笑的脸。
“别生气啦,我保证以后都不骗你了。”他轻软细语地哄她,长这么大,他怕是第一次这样去哄一个人。
莫笑连骂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将头深深地埋进双膝里。
男人骗了女人,认错的第一句一般都是这句。他们总会以为轻飘飘一句认错的话就能使爱着他们的女人破涕为笑,扑进他们的怀里继续撒娇。
凭什么?
“要不,你出来,我让你打一顿。”重楼又道。打是亲骂是爱,越打越相爱。他不怕她打,就怕她不理他。
打他?他不疼,她手疼。
打他就等于惩罚自己,他倒想得美。莫笑仍是不想理他,埋进双膝的头甚至动都没动一下。
“要不……”
重楼的声音放得更缓,似乎在思量着。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他似乎终于想到了,或者说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过,这个故事很长,可能也不太动听。”
重楼的脸仍是靠在门上,门里依旧没有声响。他嘴角轻轻扬起,他听到了她呼吸的变化,他知道,她对他的故事感兴趣。
依旧靠着门,重楼的眼神渐渐迷离,思绪一点一点地,飞到了很多年前。
*
那一天,大雪皑皑。
那是那一年北玄国天京城的初雪。
可是皇城内外的人一点都不觉得冷,他们都穿着最喜庆的衣裳,奔走相告。
他们的皇后,就是刚才,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皇城的时候,生下了一位皇子。这也是皇后自入主中宫之后的五年内的第一位皇子。皇子一降生,皇帝便龙颜大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颁下了一道册封皇太子的圣旨,并大敕天下,告天地、宗庙、社稷,普天同庆。
只是就在同一天,快马加急来报,南朱国的铁骑突然大犯边境,连破南方十城,直逼皇城而来。
一月之后,皇太子满月酒宴之上,南朱国的使臣来国。
但他们却不是来祝贺的,而是兵临城下,索要和战物资。不但提出了大量的金银布米粮,还有美女奴隶。正当北玄国皇帝花顺咬牙答应时,使臣中的一个将军看到了襁褓中的皇太子。
皇太子万千恩宠,却于满月之时就做了质子,从此远走他国。
才刚满月的孩子,他甚至都不记得母亲的模样,在奶娘的怀里涉行万里,只是因为他的国家,兵残马弱。
他是在他国的一个将军府的小小的别院里长大的,是奶娘教会了他第一句话,是近身侍卫扶着他走的第一步路。
可是一场有预谋的大火,让他最亲近的人全都葬身火海,一个婢女抱着他跳进了滔滔大河。满城的追杀,让他也看不到逃生的希望。
如果不是许百胜的出现,也许,现在,他坟头上的草应该已经很深了,不,也许连坟也没有,谁会在乎一个弱国的质子,与草芥一般。
许百胜将他藏在粪桶的底层,带着他和他的婢女出了南朱国,可是南朱国的人一路追杀,他不可能进京,进京怕是没看到父皇母后就已经先见了阎王,于是,一动不如一静,许百胜给他换名许世明,养在了三阳县里的许府深院。
许百胜待他更胜亲子。
那一段日子,算是他这辈子最平静的日子。
只是好景不长,许百胜的偏爱让许夫人心生忌恨,王富贵趁机做了手脚,可怜许百胜一生抱负未成,命归黄泉。
婢女抱着他跳崖以死相护,师父救他逃出生天送到天京城,只是,京中已经敌我难辨,群狼四起。位极人君的父亲那个时候保护不了他,同样,这个时候还是护不了他。他收敛锋芒装疯扮傻,暗地里却收罗三国情报,招兵买马,等待一举成事的那一天。
只是,他没想到,三阳县报恩一行,他遇上了她。
他本是只是想看看小时候喂他吃糖的那个小女孩长大后的样子,是不是还是一头幼黄的头发,两只眼睛像黑葡萄一般。
直到看到了,他的心突然动了。
仿佛久阴的天空那拨云而出的太阳,照亮了他的整个心房。
鬼使神差地,他想要靠近她。
他从来没想过,他愿意花一两银子买下了一个乞丐臭哄哄的衣服,甚至穿在了自己身上。
他也从来没想过,他居然可以对一个小女子唯命是从,面对她的呼呼喝喝,心里却像吃了蜜一般甜。
但他却还一直傻傻地以为那只是因为她不一样,不一样在小时候给了他一块糖。后来他才懂了,那块糖只是一个借口,一个他想靠近她的借口。
只是他在很久之后才明白,还好,他明白得并不算迟。
他曾以为上天对他不公,给了他太多的苦难。在他拥她进怀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上天原来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在刚刚好的时间送到了他的身边。
他贪恋着她的笑,她的嗔,她的呼呼喝喝。
明知道他肩上还有责任,明知道他不可能让她平静一生,可他就是自私了,自私地把她绑在了自己身边,一丝一毫也不愿意松开。
*
“笑,你愿意相信我么,如果皇太子三个字只是代表了权力和富贵,我一定想都不想就抛弃了它。”
“可是偏偏在我身上,它并不只是一个尊贵的称号,还有一生下就不得不戴在头上的枷锁和难以甩开的责任。”
“我犹豫过,我放弃过,我知道你想要的生活,所以,那天我逃了。可是,我没有办法那么伟大,于是,我又自私地跑了回来。”“我虽然是皇太子,这些年,我只有跟着师父在牛角上学艺的时间才算是按着自己的样子在活。只有遇上了你……”
莫笑耳朵贴紧在门上,却听他将话停住在了这里。
只有遇上了你……
“只有遇上了你,我才觉得此生有了意义。”
重楼轻轻地一语却如一颗巨石砸进了莫笑的心里。
只有遇上了你,我才觉得此生有了意义。
是的,这也是他给她的感觉。
她总是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要穿越而来,挽救一个小医馆?养活一干子的人?
不,医馆没有她大不了关了,一干子的人没有她大可以另寻他处。没有什么是离了她而不行的。
她是为了他而来的,因为他在这里。
冥冥之中,也许,他就她的向往。
门开了。
“莫笑!”
重楼倏地站了起来,激动得就想抱她抱里怀里,使劲地使劲地……可是,他不敢动,他怕她下一刻就说出什么决绝的话来。
“笑……”
他只敢轻轻地这样呼唤着她,露出最委屈的表情,活像他是那个被始乱终弃的人。
“告诉你,其实永丰钱庄我已经给了世杰了,只是还没有正式交接而已,可能再过一两年,我就是穷光蛋了。”重楼幽幽地道。
这个不重点,反正他有钱没钱,她都不在乎。想用苦肉计,哼,她不会可怜他的。莫笑把嘴都嘟得像只青蛙。
“我无心做皇太子的,真的,可是现在京中不太平,边境不稳定,我……”
“我!”
莫笑一声我打断了他。
“我可是告诉你,你要是敢让我做什么夏雨荷,我就把你一口一口地咬了吃了。”
莫笑气恼着跺了两脚,皇帝还风流,更别说一个少年帅气的皇子,但是他要是敢……
重楼狂喜,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她不会不要他的。
再也不用顾虑什么了,他一把就把她抱进怀里,抱着紧紧地,丝毫都不想松开。
“你抱疼我了。”莫笑嗔怨地想推开他。
重楼嘻嘻一笑,放松了一点点,却仍不肯彻底松开。
他想起,她刚才提到了什么夏雨荷,但他对夏雨荷这个人名完全不知,可听莫笑的意思,这夏雨荷还挺出名的。
“夏雨荷是谁?”他问。
“就是一个被皇帝睡过了却抛弃在大明湖畔的女人。”莫笑撇了撇嘴,虽然是某位言情大大杜撰的人物,但实在是很有代表性,尤其是在这个封建社会的时代,先提个醒总没有坏。
“啊……”重楼皱了皱眉,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小心地又问,“这个皇帝应该不是说的我老爹吧。”
“呃。”莫笑一噎,对哈,她怎么忘记了他老爹就是一个皇帝,“你老爹有没有一个抛弃的夏雨荷我不知道,但我说的这个不是,别的朝代的。”
“哦,我就说嘛。我老爹才不是那种人,宫里房间那么多,接进来随便赏个宫殿住着站几个宫女太监服侍着就行了,抛弃人家做什么。”
重楼摇了摇头,那抛弃那个夏雨荷的皇帝估计宫殿建得不够宽敞,要不就是有不够有钱,但他老爹不是,宫殿很多,钱也很多,所以才惹得其他两国总是觊觎着。
“宫里房间很多?”莫笑下下牙齿开始打架。
某男警惕地脖子一缩。
“随便住?”这次是咯咯咯地直响了。
某男背后冷汗湿了一片。
“那你是不是想把我随便放进去住一间?”
某男的衣领被一双玉手揪住了。
莫笑化身成了超级赛亚人,浑身冒着燃烧的火花,战斗力正在不停地上升。
“哪能呢。”重楼顿时明白是自己说错话了,急忙修正,“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弱水三千,我仅取一瓢。”
“那你的后宫三千?”莫笑揪着衣领上前一步靠近。
重楼后退了一步,“我就是和你成过亲,连个丫头婢女都没有,哪来的后宫三千?”
“以后呢?天京城内不是有什么京城四美,简钱徐金。据说宰相的千金温柔多情,太师的女儿慧质兰心,难道你不想收归后宫独享众美?”
莫笑一步一步地靠近,重楼一步一步地后退。
“什么简钱徐金,你想多了,一个心仪我大哥,此心不悔,其他三个想要的不过是皇后之位。”
重楼觉得重要的东西还是得解释清楚。
“嫁给了你,不就是皇后?”
莫笑眯着眼睛,发出十分危险的信号,继续上前一步,将重楼抵在了墙上,提着衣领的手紧紧地顶在他的咽喉处,仿佛只要他敢说一句谎言,她便扼住他的咽喉,让他窒息而亡。
重楼清了清喉咙,耸了耸肩。
“呃,她们想要的是后位,并不是我,而我,并不像做她们以为人人都想的那个位置。当然,除非你想做皇后。”
“说清楚!”莫笑手上一紧,小心脏一跳。皇帝之位不是想坐就能坐的,自然也不是想不坐就不坐的。但,如果可以,她不希望他是什么皇帝。
“抢亲之前我就想清楚了,我不要做皇帝,我只做你的夫,只属于你一人。只是眼下,我还不能就这么把个烂摊子甩给大哥。”
重楼一手捏上了莫笑的下巴,轻轻地抬高,冲着她突然十分邪魅地一笑,“你吃醋的样子可真好看。”
好看?好看你个头!知不知道老娘刚才差点想杀人了!
莫笑凤眼一弯,嘴角一撇,居然把这么大的事瞒着她。
看着她不依不饶,拧着眉,抿紧了嘴盯着他的样子,重楼突然觉得十分的诱人。
下一秒,他将身体一转,反身将莫笑抵到了墙上。
一低头,一个吻不期而落。
“唔……”
莫笑脑袋一懵,脑子立即成了浆糊。
半点思考能力都没有了,只剩下本能地回应,甚至主动地索取,沉醉在某人极尽撩人的挑逗之中。
星星之火,可以燎远,由一个吻点燃的,足可以燃烧身上所有的束缚。
一场挥汗淋漓的运动之后,莫笑甚至忘记了刚才她似乎还想杀人来着。
事后,她每每想起这件事,总是跺脚。
这么大件事,居然就这么让他蒙混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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