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车上，黎曜浑身笼罩着低气压，面色黑如包公。
一个多月没见，他身上杀伐果断的气息更重了，像是被海上的风浪给反复冲刷过一般，带着一股悍然的气质。
他坐在黑暗里，整个人就跟一尊佛像似的，岿然不动，叫人害怕。
韩智娴抿了抿嘴唇，试图打破这片沉默，结果黎曜竟然先开口了。
“长本事了，竟然把彭鸣都忽悠成功了，让他任由你跑来京都？”
“不关彭鸣的事，啊！”
她正在为彭鸣辩解，谁知道男人一把将她捞进了怀里，紧紧地箍住了她。
这个小女人，竟然还在维护别的男人！她就没想过自己会着急吗！？
似乎察觉到了他紧绷的情绪，韩智娴不禁试着放软了口气。
“我想过要给你说的，可那会儿你电话不是打不通吗？再说你不都说了有事找彭鸣吗？万心遇明天就要登台演出了，那件事不能再拖了，我必须要在她最得意的时候给她最沉重的一击，将她彻底扳倒。”
说这话的时候，她语气有些森然，带着十足的决心。
“所以你来京都，就是为了万心遇？”
“我只有这么件事没完成，我必须完成。”她眉目坚定的讲道。
“然后呢？完成了呢？”黎曜继续问，依然抱着她不肯撒手。
韩智娴坐在他腿上，脑袋被他摁着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此刻也从他的语调里意识到了什么。
对啊，如果所有的仇都报了，那之后呢？
“还有告别演唱会。”她下意识的逃避这个问题。
谁知道男人穷追不舍，“演唱会之后呢？”
韩智娴僵住，这一刻，闻着男人身上霸道强势的气息，她的心竟然有一刻慌乱。
“是不是达成了你所有的目的，我不再具有利用价值之后，你就要离开了？”黎曜戳破了她试图逃避的现实。
她顿时僵住，不曾看到，黎曜那一瞬落寞的神色。
下一瞬，黎曜退开了身体，捧起了她的脸。
“明天的事情，我会让彭鸣办得漂漂亮亮的，既然你用了我的资源，是不是该，表示一下呢？”他冰凉的手指如铁钳，捏起了她下巴，迫使她直视他黑沉冷幽的眸光。
那眸光冰冷得就好像，这本身就是一场天经地义的交易。
“嗯？”他逼近她，眸光牢牢的锁定她，令她避无可避。
距离她手术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按照医嘱，她已经可以进行正常的性生活了，黎曜的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韩智娴知道，该她付出代价的时刻到了。
“好。”她点头，面无表情。
见她面对自己又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毫无半分波动，黎曜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他立即朝司机嘱咐道：“开车！”
此时此刻他只想赶快到酒店，看看她还能不能保持这种平静。
他气怒，他暴躁，可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就当他快控制不住将拳头捏紧到骨节断裂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少爷，不好了，老太太突发冠心病，您快回来！”
顿时，一盆冰凉的雪水直接泼到了他头顶。
“让彭鸣把飞机准备好，马上安排回江东！”黎曜立即命令道。
“可今天这天气……”驾驶员迟疑，就算是私人飞机，摊上天气不好那也不是想飞就能飞的。
“十分钟后起飞。”黎曜说一不二。
驾驶员只好立即通知彭鸣去准备。
“放心，你的事情我让彭鸣盯着，你先跟我回去，至于债务，先欠着。”他对韩智娴讲道，将她再次紧紧地箍在了怀里，浴火难消的同时脑袋里却在飞快的运行，他刚拿到证据老太太这边就病了，也太蹊跷了！
同一时刻，季茜正在往家里赶，她可没忘，家里老爸、老妈还等着“审问”她呢。
对于她“怀孕”这件事，估计家里都地震了。
她不是没想过给她爸妈透底，但她妈妈演技不过关，所以这件事情只能撒谎撒到底，硬着头皮瞒下去。
离过年只有一天，京都已经空了半座城，再加上已经过了晚上十点，路上的车辆比往日不知道少了多少。
城空了，路也空了，感觉风雪似乎都更肆意了。
因为风雪太大，雪天路滑，这一路过去她看到了两起交通事故，情况比她来的时候要好些，好歹没有造成交通堵塞，但场景也挺触目惊心的。
“丁大哥，开慢点儿啊，咱不着急的。”
着急也没用，安全才是第一位。
“好的。”丁竞彪回道，他肯定不能拿两人的性命开玩笑。
就在这时候，季茜的电话响了起来，是她妈妈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接起了电话。
“妈，我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估计还有二十分钟到家吧。”她主动交代道。
“别往家里赶了，去本家，出大事了。”闵淑贞火急火燎的说道，季茜还能听到父亲季铎提醒她拿外套的声音。
“怎么了？”她不禁蹙眉。
“你不是在你大伯家参加生日宴吗，你都不知道？”闵淑贞立即反问。
“知道什么？”季茜有点儿茫然。
“你薇薇姐出事了！在生日宴上和人不清不楚的搞到了一起去，事情已经闹到了你爷爷跟前，你爷爷大发雷霆，召集了你大伯、二伯和你爸，让他们把所有的小辈都叫上，说是要召开了家庭会议、要正家风。我给你说啊……季铎，你干什么？”
“季茜。”季铎的声音立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
“爸。”季薇立即严肃的喊了一声。
看样子她老爸把她老妈的电话给抢了。
只听到季铎讲道：“你这事和季薇的撞在了一起，老爷子让我通知你，看情形今晚估计要动家法，你认吗？”
“季铎！她是你闺女！”闵淑贞立即在旁边吼道。
听季铎这话的意思，对于季茜意外怀孕并且捅到老爷子跟前这件事，他不仅是在提醒她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更重要的是让季茜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很显然，他某种程度上是支持爷爷“正家风”的做法的。
季茜心一颤，她自然听出了父亲的弦外之音。
她在筹划这件事情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猜到了父亲的态度。
从小父亲对她就特别严厉，哪怕她因为兔唇自卑，父亲也一直不曾过度的保护她，更别说迁就她了。
她习武初期，父亲陪练，将她打倒后让她自己站起来，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子就拿她和季煊区别对待。
那时候季茜就明白一个道理，她和他们家的骄傲、她那耀眼的哥哥季煊并没有什么不同。
也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跌倒与爬起来的过程中，她的自信一点点重建，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她有今天，并不是所谓的手术带来的改变，而是健全人格塑造的结果。
而在这个过程中，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她学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说，责任。
这个词很严肃。
在开放的现代社会、自由恋爱的年代，在很多年轻人看来，性开放并不是什么值得讨论的话题，不过是你情我愿，扯不上责任。
我喜欢你，所以我愿意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给你，比如说童贞。
但在季父看来，作为一个成年人，很多时候更要考虑两个字——责任。
比如说，我喜欢你，那我是不是要和你过一辈子？是否考虑过婚姻？不谈及婚姻的恋爱关系，那就是耍流氓。
再比如说，时下很多年轻人一时冲动偷吃禁果，甚至连避孕都不知道，结果仓促甚至恐慌的生下一个孩子。
又或者，我喜欢你，也要和你过一辈子，但只是停留在想的阶段，两个人根本没有任何能力去负担一个孩子的未来，以至于让孩子从出生就注定呆在一个不健全的家里，因为大人这时候已经被柴米油盐打败，分开了。
季父并不迂腐，只是在当下，他必须要让他的女儿意识到责任是什么。
就她和宋臻现在这个情况，两个人都还没有在一起，一个小生命不应该因为大人的一时冲动来到这个人世间，毕竟我们唯一无法选择的就是父母和原生家庭，为什么要让一无所知的孩子承受大人都不能承受的一切？
在季父看来，季茜怀孕这件事，就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即便她有那个经济条件，她却无法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就算以后她和宋臻在一起了，以后她的孩子问她：“妈妈，为什么我的生日和你们的结婚纪念日那么接近？”她又该怎么回答？
所谓责任，就是作为一个成年人，必须成熟的去思考自己每一个行为会造成的后果，并在行动后，主动扛起这份后果。
教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爱惜、对自己都不负责任的人，季父觉得，他这个当父亲的也存在失职。
“你不认也行，我认。”季父说道。
“爸！”季茜心中一震！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错得那么离谱！
“季铎，你和孩子说什么呢，她……”
“茜茜，你想要这个孩子吗？”季铎问了个当下他觉得最重要的问题。
季茜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因为这个孩子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东西！
谁知道季父却说道：“如果你真的想要，就别再和宋臻僵着了，其他的事情，我来。”
“季铎你……”电话那头，闵淑贞似乎也愣住了，更别说作为当事人的季茜了。
季茜没有想到，向来严厉的父亲，在给她当头棒喝上了一课之后，最终还是以她的幸福为先。
此时此刻，她除了愧疚和感动，再无第二种情绪。
她终是瞒不下去了，“爸，我其实……没有怀孕。”
“什么！”闵淑贞的声音一下子尖锐得让季茜赶紧拿开了手机。
“茜茜，你说什么？”季铎也不禁问道。
“对不起，爸、妈，我没有怀孕，尿检报告是假的，我只是不想让爷爷给我硬塞对象，想彻底打消他指婚的这个念头，所以铤而走险，我……”
“你就不怕把你爷爷气出个三长两短？”季铎严厉质问。
季茜被问得哑口无声，不禁低下了头，无法反驳。
“我说你这个丫头，你有什么事情就不能和我们商量吗？反正我是给你气出心脏病了！你赶紧给我滚过来，我看今天这事情你怎么收场！”闵淑贞对着电话讲道，语气也十分严厉。
“我看最近爷爷高压政策，你们都没吱声，所以我……”
她那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嘛。
“那还不是因为要考——”
嘟嘟嘟。
电话被突然掐断了，季茜拿着电话，有些莫名其妙，她妈妈想讲什么，考什么？
她立即又回拨了过去，电话接通，是她老爸的声音。
“赶紧滚过来再说。”
“哦。”季茜弱弱地应了声。
紧接着看到通话不超过五秒的电话，心里闪过一丝疑虑。
不过这疑虑一晃而逝，她根本无法捕捉，想到一会儿要去本家，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啊！脑袋简直要爆炸了！
啊啊啊啊啊！不想管了肿么破？
谁知道正在这时候，电话再次响了起来，竟然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蹙眉，然后试着接起了电话，“喂？”
“季茜。”低沉磁性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极具辨识度，只是一声低喊，却令她心仿佛被什么揪住。
竟然是宋臻。
她把宋臻的号码加入了黑名单，没想到宋臻却用了别的电话打进来，这应该是他们分手后的第一次通话联系。
“别着急挂电话，”宋臻立即说道。
季茜不禁咬唇，心跳如擂，尽量稳住呼吸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怀孕了？”电话那头，宋臻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季茜万万没有想到，当时在车上那么短暂的一瞬，他竟然已经看清报告单了？并且还懂得是什么意思。
内心一下子开启了天人之战，这一刻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该不该告诉宋臻真相呢？
“你在哪儿？”宋臻连忙问道。
“我……”季茜偏头望着窗外，鹅毛般的大雪在路灯的灯光里狂舞着，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季茜，我想见你！”宋臻立即说道，“这是我们的孩子，也有我的份，我有责任和义务马上见到你！”并照顾你！
季茜愣住，随后说道：“你怎么知道就是你的孩子。”
“就是我的！”他毫不迟疑的答道。
季茜不禁翻了个白眼，又急又好笑，忍不住吐槽道：“你智商是下线了吗？”
今天在车上怀疑她得了绝症，现在又跑出来乱认孩子。
“虽然我们总共就做了三次，还都做了安全措施，但谁说没有万一呢？研究表明，避孕套并不能严格避孕，安全期也并不是十分安全。”
季茜：“……”
这么直白的讨论这件事，哪怕电话里的对话只有他们俩人能够听到，季茜依旧觉得十分羞涩、窘迫。
“再说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季茜：“……”
这种蜜汁自信和蜜汁骄傲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你在哪儿？”他又问。
“白痴！”
“好，我白痴，乖你告诉我你在哪儿？”
“蠢货！”季茜简直佩服死了他的思维，说好的刑侦大神呢？说好的专业侧写水平呢？说好的华夏心理画像侧写第一人呢？
“我蠢，我蠢。”
“笨蛋！”
“笨笨笨，好吧？你先告诉我你在哪儿好不好？乖，我想你了。”宋臻轻言细语的哄道。
在他心里，这个时刻的季茜一定是害怕极了，毕竟她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的压力。
谁知道，温柔的语气和关切的语调，一下子戳中了季茜的内心，她鼻头一酸，差点儿没当场掉眼泪。
“乖，不管是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好不好？你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要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对不对，你总不能让孩子没有父亲吧？”
“你个大笨蛋！”季茜不禁朝电话吼道，然后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了下来，“没有孩子，不要孩子！”
“好好好，不要孩子，我只要你，乖，你先告诉我你在哪儿好不好，我想要立刻、马上见到你！好不好乖？”宋臻还以为她是在和孩子争风吃醋，完全没有理解“没有孩子”是个什么意思。
季茜连忙伸手擦眼泪，谁知道越擦眼泪反而流得越凶猛。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骗局，却看到了父亲深沉的爱，还有宋臻的执迷不悔。
“我在去往军区大院的路上，你等等，我把地址发给你，”说话的时候，她甚至还抽泣了两下。
“别哭啊，把大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
“宋臻。”
“嗯？”
“你敢和我去见爷爷吗？”
“为什么不敢？”
“呜呜，宋臻，我想你了……”她顿时哭得稀里哗啦的。
“乖，别哭啊，我马上开车过来，你别哭啊。”
京都胜利路上，黑色的路虎车在路口一个漂亮的漂移掉头，轮胎与地面发出吱的一声声响，由于速度过快，车尾喷出的空调白气甩出了令人惊艳的圆弧。
车内，宋臻急回方向盘，然后猛的一脚油门，迅速往军区大院的方向赶去。
蓝牙耳机里，季茜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想要抱抱，呜呜。”
“好，抱抱，抱抱，等我来了就抱你好吗？乖，不哭啊，我已经掉头了。”
“呜呜……”
“别哭啊，乖，你哭我会心痛的，别哭了好不好？”这一刻，宋臻简直是把他这辈子没说过的肉麻话全部说了。
他以前一直很不耻那些抱着电话卿卿我我的人，觉得这些人抱着个电话在那儿说亲亲、抱抱的简直有病，但直到这一刻，真正遇到了这么个人，他才明白，一切都只是情难自禁。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这冰冷的手机能够将他的亲吻、拥抱全部传递过去，让她不再害怕、不再哭泣。
而在她的哭声当中，他确实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心痛甚至心碎的感觉，有种恨不得飞过去将她拥入怀里、揉进骨血的冲动。
可能爱情真的会令人智商变低，如果是以往他会知道该怎么用专业手法引导和舒缓她的情绪，可现在，他只能手足无措地对着电话那头的泪人儿一个劲的说别哭。
季茜骂他蠢，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他宁愿做那个爱情里的傻瓜，也不愿意做聪明的孤家寡人。
季茜，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爱你，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