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然降临。
刚进十月,却已是夜凉如水。
天盛皇宫内廷,值岗的御林军正在例行巡逻,检查有无可疑人员出入。
似乎,这个夜晚跟平常并无不同,但是有一些翻天覆地的变化即将上演。
凉妃的寝宫里,一直没有熄灯。
尹丝丝知道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过了今夜,她是皇太后还是阶下囚,将见分晓。
她下意识地抚着襁褓中的皇子旸,心里却有着强烈的不祥预感。
如此小小的人儿,还未足月就要继承九五之尊的皇位,怎么能承受得起如此福泽。都说,年少福泽过盛易夭折……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一惊。
一口浊血上涌,尹丝丝喉头腥甜,差点儿吐出来。她只能再次咽回去。
因为在月子里强行运行迷魂术,而且时间过久,耗费心神大伤元气。尹丝丝几度吐血,身子亏空下来。
御医叮嘱她不可再劳费心神,否则性命堪忧。但这即将惊天之变,她哪里能不思虑。
“娘娘,听说子夜才能行动。你先小睡一会儿吧!”女官汁湘劝道。但她在灯影下仔细打量尹丝丝却不由变了脸色。“啊,你……你又咯血了。”
尹丝丝嘴角渗出了血丝,这说明刚刚她气血逆行,再次呕血,但又被她给咽了回去。
汁湘吓得赶紧起身端茶,伺候尹丝丝嗽口。
尹丝丝无力嗽了口,瘫在枕上,只剩下喘息的力气。
“娘娘,你没事吧!”汁湘的声音带着哭腔。“要不要宣御医过来给你瞧瞧。”
喘息了好久尹丝丝才能回答:“不妨事,暂时还死不了。”
“可……可娘娘的脸色……”汁湘实在被尹丝丝的苍白给吓住了。那张绝色的娇颜腊黄浮肿,没有半分的血色,就像是个死人一般。
“我的皇儿……”尹丝丝眼角不由溢出清泪,恋恋不舍地看着皇子旸,温柔地用手掌抚摸着他的小脸蛋。“但愿你能顺利登上皇位……”
“娘娘,你当真以为皇子能登上皇位吗?”汁湘小声地提醒道。
尹丝丝怔了怔,抬起头来。“你什么意思!”
汁湘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道:“依奴婢之见,就算独孤将军扶持皇子登上帝位也不是真心辅佐,而是把他当作傀儡罢了。”
“你……”尹丝丝气结,却无法反驳,因为她知道汁湘说得没有错。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没有独孤家的支持,她根本连皇宫都进不了,更别说诞下皇子,并且继承皇位了。“这岂是你一介奴婢可以议论的!”
汁湘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奴婢是真心为你着想,不忍看着你和皇子遭人利用。”
“这些我都知道。”尹丝丝阖上眸子,喘息着,道:“只要独孤家能扶持我皇儿登上帝位,他日……再谋打算!”
她知道皇子旸继位之后自己将成为皇太后垂帘听政,而独孤晚将会变成幕后真正的执权者。可是,毕竟她和旸才是名正言顺的主人,独孤晚只能藏在幕后见不得光。
假如可以,等到旸足够大了,她就会培养属于自己的亲信,那时只要能摆脱独孤晚,那么她和她自己的儿子将会是整个天盛最尊贵的当权者。
每个人都有私心,尹丝丝当然也不例外。她哪里有什么舍已为人的高贵情操,更不甘心被独孤晚利用。充其量只是互相利用罢了。独孤晚利用她达成控制天盛王朝的目的,她利用独孤晚扶持自己的亲生儿子登上皇位。
就是那天拼尽全力用迷魂术控制司徒璜写下册封储君的圣旨,她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而不是单单因为独孤晚的命令才拼上性命。
“娘娘知道明辨是非,奴婢就放心了。”汁湘含泪,道:“就怕被人利用还毫无所知。”
“傻丫头,我哪里就那么傻了。”尹丝丝叹了口气,就阖起了眸子。她的身体受创之后一直没有恢复,总是感觉疲劳。说了一会儿话,她又体力不支,再次昏睡了过去。
待到尹丝丝睡着,汁湘脸上同情担忧的神情消失,随即换上了漠然的表情。似乎那个躺在凤塌上昏迷的女子就算立刻死去,她也不会有什么触动。
汁湘端走了凤榻旁边的蜡烛,放下帐幔,走了出去。
*
司徒璜又卧床多日。清醒过来之后,听说他竟然册封了皇子旸为储君不禁大感惊讶。
对此,他几乎没有什么印象。恍惚依希记得,凉妃对他恳求过册封旸为储君,但他不记得自己是否答应过。再后面的事情,更加没有什么印象了。甚至,他连自己是怎么再次晕过去的都记不清了。
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司徒璜懊恼无比。他觉得这个册封储君的决定实在太荒谬了!并非是对皇子旸有什么偏见,而是……这个奶娃还未满月啊!
虽然此事还未正式颁布,但有些听到风声的大臣都忙着进谏,怕他被妖妃给迷惑了心智。司徒璜怕烦,干脆以自己龙体抱恙为由全部拒之门外。
但他自己也很明白,这是件多么荒唐的事情。待要补救,想着派人收回那道荒谬之极的圣旨,可是听闻尹丝丝产后失于调养,几次吐血昏迷,太医都说她的情况很不好。怕收回了圣旨惹她伤心,身体更不好了。
先后经历了唐妃、南宫钰的重度创击,现在的司徒璜极其脆弱。就因为杯弓蛇影之故,在小皇子刚刚出生之际,他就让御医私下里验过了小皇子的血,的确是他亲生的。
正因为如此,他才对凉妃多了几分怜惜之心,犹豫着并没有废掉那道他自己都想不起来怎么写下的册封储君的圣旨。
但是,这件事情迟早需要解决。司徒璜烦恼得几乎要挠掉所有的头发,却不知道该找何人商量。以前他信任依赖司徒贤、后来是戚泽成和南宫影。但这三个人无一例外全部背叛他算计他把他当傻子般对待。
想起来,全是泪水和伤心。因此,司徒璜都有了心理阴影,现在他谁都不敢相信。有了心事只能自己悄悄咽下,越烦扰越无措,身体状况越糟糕,如此一来,真得卧病不起,倒不是推辞了。
内监总管王明钦正在指使人伺候皇帝的饮食药膳等事宜,等到一切妥当之后,见司徒璜仍然闷闷地躺在龙榻上不言不语,担心他闷出毛病来,就问道:“皇上今晚要不要召幸嫔妃!”
司徒璜连忙摆手,有气无力地道:“朕……朕只想一个人静静!你出去吧!”
他现在连喘气都不顺畅,哪还有力气召幸嫔妃。再说了……他现在对嫔妃已经有了恐惧症。而且,他还有种冲动,想把后宫里所有的皇子都逐一验血。万一还有唐妃和南宫影那样的,他岂不是变成了绿毛龟公。
“来人!”司徒璜叫道。
刚刚离开的王明钦赶紧再返回来,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立即吩咐御医院,明天把宫里所有的皇子和公主都召集过来,逐个滴血认亲!”司徒璜吩咐道。
“啊?!”王明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所有皇子和公主……逐个滴血认亲!”
“废话,你耳朵聋么!”司徒璜恼怒地喊道。
“是是是,”王明钦吓得赶紧跪下去,叩头道:“皇上说滴血认亲就滴血认亲!不过……不过……您现在龙体未愈,还要跟那么多皇子滴血认亲……会不会损耗气血……”
现在的司徒璜有气无力,面黄肌瘦,看着就贫血外加营养不良。此时,他实在不适宜再耗损宝贵的血液。宫里的皇子和公主加起来得有十五六个,每一个验血时都要刺破司徒璜的手指取血,这可不是件什么好差使。
“难道朕连这点儿血都耗不起了么!你以为朕是废物……”司徒璜越说越怒,最后急怒之下气血翻涌,喉头腥甜,“噗”再次吐出了一口血来。
“哎呀!皇上……来人呐!快宣太医!”王明钦吓得失声大叫道。
于是,刚刚离开的太医又被宣了回来,重新手忙脚乱地给司徒璜诊脉下针,一通鸡飞狗跳的忙活。
*
司徒璜悠悠醒来之际,已近午夜子时。他只觉喉咙里好像窜火一般,想喊个人给自己倒碗药茶喝,奈何喉咙里哽着一口痰,怎么都喊不出声。
他用尽所有力气,抓挠旁边的案几,想着把上面的杯盏瓶罐等物摔下一个,弄出声响,好唤人来救他。
终于,他成功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成功地将一个茶碗推下了案几。
但是,那只茶碗却被一只大手准确无误地接住,然后又被放回原处。
总算有人过来了!司徒璜精神一振,他张开嘴巴,发出模糊的“呃呃”声。
这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搀扶起了他,然后在他的后背上一拍,那口险些要了他性命的浊痰便吐了出来。
吐出浊痰之后,司徒璜神智总算恢复了清明。他终于能够看清眼前的事情,也能开口说话了。
但是,当他看清跟前立着的是何人时,却是震惊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
子夜时分,尹丝丝终于被唤醒。尽管浑身无力,她也只能强打起精神,硬撑着下床更衣梳妆。
然后,她命人拿着自己的手谕,打开西侧的宫门,宣独孤军入宫。
尹丝丝知道,假如计划成功,独孤晚就会率独孤大军进宫,有了她的接应,控制后宫自然十分顺利。问题的关键和前提是,君陌心必须要杀了司徒璜。
只有司徒璜死了,他亲自下了圣旨册封的储君旸才有资格继承皇位。而搜查诛灭刺杀圣上的君陌心,将是独孤晚控制后宫的最好理由。
御林军总统领乌旭东在司徒璜驾崩之后,出于本能他一定会竭力保护储君,也就会保护储君之母凉妃尹丝丝。所以说,只要司徒璜一死,尹丝丝就能在独孤晚和乌旭东二股力量的支持下顺利扶持储君旸继任皇位。
手谕送出去之后,尹丝丝问旁边的汁湘:“养心殿真得传出讯息了吗?”
“回娘娘,听说已经传出讯息了!”汁湘答道。
作为整个计划的重要环节,尹丝丝无疑可以知晓很多机密,比如说君陌心和独孤晚约定的行事暗号。而她病重,身边的女官汁湘就等于她的左膀右臂,她知晓的事情,无疑都瞒不过汁湘。
“那就好。”尹丝丝松了口气。“天佑我皇儿!”
现在,她就静静等在寝宫里。等待着独孤晚控制后宫,等待着乌旭东亲自找到这里来——因为这里有天盛未来的储君!
那时,天盛将会易主!她尹丝丝的儿子将是天盛下任的君王!而她将会变而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最尊贵的女人绝不是皇后!因为皇后可能被废黜,但皇太后的地位却永不动摇。
甚至,尹丝丝还想着今后应该多多倚重乌旭东,因为他对皇家的忠诚远比独孤晚可靠。当然,这些都是等着皇儿登上皇位之后再作打算的。
短短的时间里,尹丝丝脑子中转过无数的念头。
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旁边汁湘是什么样的神色。
汁湘冷睨着尹丝丝,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
对于独孤晚来说,今晚的行动虽然仓促了些,但他筹划了多年,倒是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宫里的暗探传出情报,养心殿里看到了君陌心发送的信息——司徒璜已死!
早就埋伏在西侧宫门口的他立刻就命人去拍宫门。
很快,宫门打开了。没有人盘问独孤晚,直接打宫门放行。
独孤晚知道,这可能是尹丝丝的手谕起了作用。当然,性格谨慎的他还是让副将景均先去探路。
等到大队人马鱼贯而入之后,没发现任何的异常,独孤晚再让二弟独孤晨率骑兵队紧接而入。如此过了约摸三柱香的时间,入宫的人马约有上万人,他这才亲自登场。
走进宫门的刹那间,他隐绝感觉有寒气侵体,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才刚刚入冬,他虚弱的病体就禁不起夜深苦寒了。想到这里,他满怀的雄心壮志都不由大打折扣。兴奋的心情,却徒增了几分悲凉。
成又如何?败又如何?他怀疑自己是否还能活到亲眼看着独孤家执掌皇权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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