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那熟悉的脸庞,胖子一时间痴醉其中,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有过妻子,也差点和不可方物的寒家小姐成亲,可那两位明艳女子都不是陈亦锋自己选的。只有眼前的黑纱女子,从第一面起就让胖子念念不忘,除了报仇,这个女子便是他坚持下去的全部动力。
很古怪,有些人一眼就知道永远是陌生人,又有一些人,一眼就再难忘怀。对于陈亦锋而言,姓唐的星师显然属于后者。
“舒婷姑娘,此子便是意图为祸苍生的邪魔,还请姑娘出手相助。”星师是个很古怪的族群,战力未必各个顶尖,却都有各自举世无双的能力。天墉城主堂堂九等大高手,却也忌惮星隐门实力,至少先得却行星师的立场才能放心。
“唐舒婷......姑娘名字真好听。”
“无礼。”
“姑娘恩情陈某铭记,敢问姑娘,是否非要阻我前路?”
“非也。我此来是被许配给天墉城主,既然你们的血仇还没算清我便等等,看看究竟谁才是天墉城主。”黑纱女子莞尔一笑,侧身立在一旁,没有半点出手相助的意思,倒是让城主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多些姑娘好意。老贼,今日你必死于脚下!”
“诛杀叛党余孽!一个不留!”
“火枪队准备!瞄准射击!”
一时间,天墉城的主干道成了浩劫战场,箭雨纷飞,火枪齐鸣,周围的城民不少被无辜波及。
街上的战斗声传到了曾经的陈府,就是住在后院的寒雪也听见了枪炮声。
“小姐!小姐不好了!外边打起来了,老爷......老爷他带人去受伤了!”
“来了......终究还是来了......小玉,房间里的细软你随便拿些,带上家人逃难去。记住,千万不要再回天墉,被抓到再无活路。”
“啊!小姐......”
“别问了。你想想当初陈家的遭遇,现在轮到我们寒家了。快走吧,再不走就迟了。”
“小姐我们一起逃吧,我......”
“我等那呆子太久了。这是宿命,你走吧。”翻身上马,一年后寒雪终于走出小院来。
越是往正道门赶,街边的慌乱便更甚。周遭不断有巡捕司、内府卫的人赶去,连数千龙骑军都需要增援,前头的激战可想而知。寒雪心里很清楚,一个能把农地变出花来的人,在其它领域的造诣一定不会低,这一战这怕少不得死人。
策马狂奔,一路寻着父亲而去。
“大人!城北被突围!四百多人飞进城来!”
“放屁!人怎么会飞!躲开......”
“是真的大人!李将军、张将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手里也都是铁管暗器,威力太大!”
“入娘撮鸟的贼逆匪!快,调西营羽卫军去北门!”
“大人!城主大人!城中四处起火,库房粮仓、钱庄铁厂皆被袭击!”
“快去请云霄观、雷手门和金光堂的高手,调巡防司救火救人,务必全歼贼匪!”
“大人!龙骑军损伤过半,寒将军重伤落马......”
“顶住!无论如何都要杀光他们!”
“大人......”
“轰!”城门外巨声响起,带着熊熊烈焰的火石从天而降,精准无比砸到了城门楼。又是五百火弩火炮铁甲队开进城了,就连驭车的战马都铁甲加身。
“重骑兵行动不便,又拉着那么多铁疙瘩,正是好机会!黄龙属和我冲!白龙属侧行包抄!”
“别过去!那是轻钢甲!”寒雪一赶到便看见被护着往后撤的父亲,来不及上前扶住,就见龙骑军两属赶着送死。
当初在阆风游历时就听闻一二,陈少爷包了两座什么都没有的荒山开发,她就好奇去打探一番。也就她清楚当初铁匠们口中的铝合金是什么,这神奇材料坚硬无比,重量却不足铁甲的两成。哪里是行动不便,转起方向不要太轻易!
可提醒声,在这激战之中太过渺小。尤其是周围时不时响起的枪火声,根本无法让龙骑军听见半分。两属骑兵奋勇向前,等待他们的却是火焰和铁丸,火矢把让这些人面目全非。
“重弩队呢!还没到吗!给我冲上去,靠近他们缠斗搏杀!”城主堂堂九段高手,接近任何人都能轻易击杀。可问题就在距离上边,陈家余孽的武器实在厉害,躲得开箭矢却看不清铁丸。
城主愤慨之际也一鼓作气冲上前去,可半刻功夫便退了回来,越是靠近那余孽火力越猛,强悍如他也只能在边上偷袭普通贼人。
“呆子!别打了!”
陈亦锋扭过头来,是那张熟悉的脸。脸上的恨意蔓延,身体周遭像是沸腾起来一般,止不住的热意往外翻涌。
“冤有头债有主。害你全家的人是我,你何必殃及池鱼?我就在这里,你来杀我便是!”
“雪儿你疯啦!我们不欠他,那都是他们家咎由自取!”
“爹你别说了,女儿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快扶我爹去疗伤。”
“寒雪......寒雪!纳命来!”
原本攻防皆宜的战阵,因为胖子突然失去理智而为之一动。内层守护急忙追上去保护主公,外层没了掩护一时间完全暴露出去。虽说武器装备上差了几百个档次,但天时地利人和却无一占据,对面人数众多又是正规高手,三五人联手总能击杀一二。
渐渐,胖子那边的伤亡开始大起来。
只不过眼下,任何事都变得无关紧要。灭门之仇近在眼前,比起城主,胖子更恨寒雪,恨不得食肉啖血!虽然几次三番避开她,可终究也是差点结为夫妇,即便没有任何情谊,光是父亲的那些聘礼,就该让寒雪至少不害陈家了吧。
可结果呢?就是这天天跟着自己的丫头,在背后捅了致命的一刀。其恨如江海,江海永无绝。
寒雪往前几步,站在那里不再动弹,直勾勾看着发了疯的呆子,心里隐隐有些释然。如果一切都在自己身上结束也好,不管是天墉城还是陈少爷,都应该存有未来。有些事不该戳破,一点破了只能逼死人。
两米之遥,鱼纹长剑便能刺穿仇敌,陈亦锋眼中更显嗜血,如同深渊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吞噬着眼前所有的鲜血。
“还不能杀她。”愤怒的一剑被轻而易举挡开,黑纱女子再次出现的眼前。周围的守卫刚要射击,可看见来人又立刻犹豫了。那是少主心心念念找了一年多的女人,谁敢轻易伤害。
“连你也要挡我吗?”迷恋在血仇面前,不复往常的执着。除了报仇,世上任何事都可以舍弃,心智尚且如此,情分又算什么呢。
“我不拦着你,但真正灭你满门的好像不是她吧。你何不先手刃了仇人,说不得我还会给你个惊喜呢。”黑纱女子揭开面纱来,顾盼流转,巧笑倩兮。说不上是多么倾城绝代的不世容颜,却正好击中陈亦锋的心扉,他竟有些顾念起那张脸庞。
“诛杀天墉城主!”一咬牙,胖子还是没法对黑纱女子出手,转身带队冲向龙骑军防阵之中。
血战没有任何理由能停下,两个时辰的激战,从正道门,一路打到了宣扬门。主道两侧的店铺毁坏大半,道路上尸骨丛生,大多都是龙骑军和无辜百姓,也有不少陈亦锋手下的风林火山四部众。
烈日升起,正当头顶照耀下来,血腥味被带到了空气中引来无数蚊蝇。终于就快打到城主府了,从阆风城带来的两千死忠心腹,此刻已经不足两百。火炮都打光了,战甲也多少被洞穿,战马更是不知死在了何处,一个个蓬头垢面像是疯魔一样,一步步走向最后的胜利。
城主受了伤,实际上不仅是城主一人,如今还活着的将士就没有任何完好无损的。五千余龙骑军被打得一干二净,就连城郊调回来的戍卫部队,也都中了地火伏击全军覆没。再远就是百里之外的军营驻地,京畿之地再无可用之兵。
“叛逆!你当真要投敌亡国吗?你父利益熏心卖国求荣,难道你陈家天生就留着逆种的血吗!”城主左肩和右腿都中了好几枪,黑火药威力不算大,可胖子却用了最为险恶的铅头铁丸,创口如血花般一开一大片,粘到身上便能叫人丧失行动力。
“事已至此,混淆视听还有用吗?你灭我满门,吞我家业,反倒成就了救世的盛名。今天,你还救得了自己么?”长剑扬起,剑身带着细密的花纹,血珠随着花纹左右游荡,最后滴落剑尖,未染分毫。
“我所言句句属实!你们家难道不该杀吗!你父家财万贯从何而来?收粮价不高,卖粮更是从无抬价,名声是百姓给你陈家,那金银呢?你的万贯家财从何而来!”
胖子真被这话为之一愣。他接触生意的时间实在太少,少到连账本都来不及重新翻看一边,家里富可敌国的钱财从何而来他真不清楚。
“胡扯!薄利多销,调余补缺,难道便宜就赚不了钱吗?”反驳着,底气却未像先前那样十足。
“哈哈哈!何其可笑!叛逆之子还在自欺!三司大臣、司空司寇悉数掌握了罪证,你不信何不自己去问?寒将军要的八万石粮草,便是你父投敌得来的回报!你陈家有过悔改的机会,可最后还是意图私逃,难道罪不当诛?”
“不可能!那些粮食明明是......是我从......”
“京畿良田三万亩。纵使一等良田百亩,尚只能售你陈家四百石,成粮后更是不足两百石。秋收新粮六万石尚且吃紧,你父却随意拿出八万石来......”
“你放屁!我三川米行富有四海,八荒六城皆有分部,凑齐两万石能有多难?害我全家还巧立名目,你去死吧!”胖子再不想听任何话语,报仇是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念头,纵使万般是非也不敢动摇。
“他没说谎,你家确实是阆风城的奸细。”黑纱女人又在极不恰当的时候开口了,挡在了陈亦锋身前,一手还摁着寒雪。“这女人也知道,你何不问问。”
“什么......”
“呆子......你记得我最后来找你时,是如何告诉你的吗?我是在救你,救你们陈家。你的妻子是阆风孙家培养的细作,这些年已经完全掌控了米行。你父年迈精力不济,又因为你而受制于人,用你的寿命一胁迫,早就暗地窃取情报、安插耳目。我去找你,就是受了父命打探,看看你是不是也......”
“胡说八道!琳姐......琳姐不是的!琳姐是在帮我......我不学无术......她......她才......”
“真是这样吗?”黑纱女人又开口了,每次她说话都能叫胖子动摇,心里的不安甚至超过了愤怒,恐惧感迎头而下。“你找了一年多还没找到孙珏琳的尸骨,不奇怪吗?明明你父母都已经被带回去安葬了呀。”
胖子心里凉了半截,可以不去想的事情经不起推敲,一推敲就再难活下去。
“你没想过为什么她要我救你,而不是救你们俩?也没想过孙家何必帮一个断了姻亲的女婿吗?”唐舒婷在笑,笑得瘆人。就是那个小脸面对的方向,胖子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永远无法磨灭的面庞出现在了那里。
“相公......一别经年,可还安好?”孙珏琳,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