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天气已经开始温和起来,只穿一件长袖也不会感觉清寒。塘边的风不经意间拂过枝杈,未曾发觉,树梢头已然绿意盎然。
一个寒冬已经过去,春天又来了。
寒雪走在熟悉的廊桥上,身畔青竹绿柳环绕湖岸,锦鲤时不时晃过跃起,被阳光映衬得五光十色,光彩夺目。还是熟悉的宗门熟悉的家,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了家来。
“眠霜啊,这前两比一胜一负,如若今日民本之论再生纰漏,只怕万军之争避无可避了。”湖心雅亭,四位长袍男人围石桌而坐。周围站着五六名年轻弟子,最大的也就三十出头,最小的才十五六,一个个脸上都不好看。
“晚师伯不必烦心,民本之论无非借以古今。百部师兄学贯古今,尽得花师叔真传,今日一论,当可心安。”
“雪儿来啦,我刚还和你爹在说,他这女儿孝顺又能干啊。眠霜,你说是吧?”说话的是位长者,头发花白了小半,看上去六十好几的模样。此人正是诗词歌赋中的诗狂——晚池风。
“可不是吗,小寒雪快过来,坐师叔旁边来。”
“多谢花师叔。见过节师伯,见过父亲。”寒雪本就地位不凡,天资卓越又备受瞩目,就连掌门都惋惜这位才子佳人,不惜亲自带她四处寻医问药。这小辈里边能在四人身边坐下的,实在为数不多。
“小寒雪,你来给师叔说说,这些年在外头怎么样,都看见什么了?”相比晚池风的严肃,这位年纪最小的花师叔很是亲切随意。但如果因为年纪而是轻视这位长老,那就大错特错了,花寻烟钻研的可是最生涩多变的赋,满腹经纶毫不逊于任何人。
“回师叔。仓皇经年,世道多艰。区区一介凡眼,未敢洞悉事人。”寒雪很是恭谦,宗门之危近在眼前,自己的经历实在无足挂齿。
“不错不错,知其退而谋其进。小雪,长大了不少啊。”最为沉默的节师伯也开口赞赏起来。这位歌魔节笙长老平日不言语,但凡开口,必是引吭高歌。他研究的文体最为宽泛,任何声韵、音律能谱写成歌的都有涉及,博采众长,为四人中最广博的一位。
“节师叔厚爱,晚辈惶恐。”
“行了都别夸她了。寒雪,你带回宗门之物从何而来?不似凡尘俗物,不是金钱就能换取吧。”寒山终于开口了,晚池风一直喊的眠霜便是寒山的字号。
“父亲明鉴,正是帮女儿医治骨毒那位高人所赠。那位高人和不少宗门都有联系,女儿福薄,无法为诸位师伯引荐。”寒雪不想多提俗尘之事,她经营势力目的便是为了宗门,没想到外星人的侵犯还没到来,宗门内乱先起。掌门之争,手里士兵再多也无济于事,寒雪一门心思全在这次的难关上头。
“因祸得福啊。”寒山轻声叹了句,脸上看不出端倪,可心里怎么没有半点波澜。虽然女儿回来便知道骨毒消除,可亲耳听见还是另一番心情,终究是亲生骨肉,哪有不在意的道理。“去兰秀舫吧,掌门师叔在听雨岛闭关,问过好就立刻出来,切勿多做打扰。”
“女儿遵命。”寒雪起身弯腰,和众位师叔伯行礼告辞,又鼓励两句下午就要上场的百部师兄,这才款款而去。
其实寒雪心里比谁都清楚,为什么第一局被辩得毫无还手之力,而第二局竟然奇迹般取得了胜利。师兄弟们沉浸诗词论道本身,而洋派则更重视心术和辩术,其目的是什么呼之欲出。下午的比试根本毫无悬念,必定是平手结束,转而进入最后的万军之争。
虽然心里一清二楚,但敌强我弱,寒雪就是亲自上场也未必能力缆狂澜。辩术厉害的地方就是急智,抓取破绽迅速还击,以一点破全局,让论调统统溃败。回头仔细想想或许完全漏洞百出,但场上针锋相对时未必能有闲暇看破,一旦中了诡辩被纠缠,胜负已成定数。
古派弟子论道厉害,时刻修身养性,可与人争锋却不是所长,结局如何并不难猜。
寒雪此去掌门闭关之地,就是希望能告知一二,从而提前找到破局关键。如果真的陷入万军之争,宗门弟子尽数裹入其中,无论最后输赢,四方院势必一蹶不振,成为第二个灵叶洲。
画舫靠岸,对岸灵台山已经锣鼓喧天,第三场比试只怕是即将开始了。寒雪心事重重,满怀忧虑的往闭关禁地走去。
四方院人才凋敝,千年前也曾有过三万弟子的恢宏。只是一代代下来,早夭的天才不计其数,各种纷争下牺牲的前辈不计其数。到了眼下,宗门上下弟子不足三千,掌门辈依旧存活于世的仅剩一人,就连四大长老都是掌门弟子、师侄,四方院之衰败可见一斑。
万军之争便得凑足万人,如果古派上不了五千弟子,那么剩下的名额全由洋派补足。本来大规模战阵就不是师叔伯所长,人数上再相距一倍,只怕古派再没有赢得胜算。
寒雪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万军之争,即便是代价再大也要让四方院得以保全。
“小雪,回来啦。”禁地是一处天然深谷,两道峭壁几乎相连,一侧还有清泉挂下形成水潭,纵横十余步的地方倒是别有洞天。此刻,水潭中央的青石上坐着一位中年人,仙风道骨看上去年轻极了,只有四方院弟子才知道这位年轻人已经年过百岁。
“寒雪见过掌门师祖,弟子逢父亲之命前来拜见,叨扰掌门闭关敬请赎罪。”寒雪盈盈一拜,以弟子礼见过。
“你不在宗门的日子,眠霜常常整晚不睡。从你母亲走了之后,你父亲少有这般的忧愁,回来了就好啊,回来了就好。”掌门双眼依旧闭着,脸上露出淡淡的欣慰。
“过来说话吧。你也是为了万军之争而来吧?”
“掌门……”
“你是聪明孩子,和那几个死心眼不同。你呀性子和你妈一模一样,已经有想法了吧。”
“掌门您一定也发觉了吧,洋派此次高调归来,人多势众,财大气粗,显然是有十足的准备。前两场论道可以说完全被对方掌控,这场比试只怕也难顺利获胜。”
“倘若真到了万军之争,你觉得,获胜的把握有几成?”掌门始终没睁眼,只是稍加赞赏的点点头。回来两天便能快速找到关健,寒雪确实是第三代弟子中少有的人才。
“从人数上来说,我方可参战弟子不足三千,对面轻而易举能凑出七千之数;从战略上来看,我方措手不及,准备极不充足,门下弟子缺少经验和训练,而对方蓄势待发数十上百载;从战术上来讲,双方都是休息四方院典籍,对手胜在现代化军械装备,而那些符文助战仪或许能勉强拉平其中差距。”
“这么说来,这一战是输多赢少了?”掌门不卑不亢,脸上依旧云淡风轻,似乎接下来的成败与他无关一般。
“胜算不足两成。”寒雪还是相信奇迹的,万一宗门有些自己不清楚的隐藏力量存在呢?这两成,便是给奇兵的两成。
“如若由你来做主,此刻应如何应对?”
“立刻停下比试,谈判决定掌门归属。无论洋派此次回归意欲何为,我们眼下最可怕的敌人终究是外星人,自相残杀只能让宗门步了灵叶洲后尘。师叔祖,请恕弟子不敬,以掌门之位换取宗门安稳,才是上策。”寒雪跪倒伏地,双头额头全都贴在青石上。五体投地,是为礼之极也。
“你这孩子,确实与众不同啊。起来吧,青石上寒气重,别再伤了身体。小雪啊,我那一代师兄弟十三人,琴棋书画精通者,比比皆是,可师尊最后把掌门之位给了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请掌门明示。”
“因为做掌门需要的不是武功第一,也不是才冠古今,而是让宗门延续生存。六十多年了,我自问领着四方院前进了不少,接下来就该你们年轻人来了。”
“掌门!”
“我说你是聪明孩子,就是没错。你有你母亲的古灵精怪,也有你父亲的大智若愚,你也已经想到唯一的路了吧。”
“掌门!只要我们现在放弃,把主导权交给洋派......”
“好了。原本我还在担心,你若是骨毒爆发,这些东西我应该如何交代,幸好上苍眷顾,天不亡四方院,若果事不可为,带着这些东西离开吧。”
“舅公爷爷!事情一定还有转机,我们......”
“寒雪,记住掌门的职责。宗门为大,至亲亦不顾!”
“舅公......”
对岸灵台山人声鼎沸,对论到了精彩处,时不时传出雷动的掌声来。古派弟子强调教化为民本,德行为先,仓斌自足而纷争自去。洋派则主张制度为民本,规定底线以约束众人,以强大力量掌控民众行为,使所有人都往既定方向前进。
正当洋派弟子要引用一则精彩实例之时,一个惊呼声打断了势均力敌的对论。
“不好啦不好啦!掌门师叔祖遇刺了!”
“什么!”四位长老猛地站起身来,一个个眼里冒火怒目对面洋派领头人。
“内侍弟子送饭时发现的,掌门已经......已经身故了......”报信的弟子坐倒在地,再忍不住撕心裂肺痛哭起来。
“你们这些畜生!我......”晚池风暴怒之下便要出手,那位报信弟子下一句话就让诗狂傻了眼。
“这是掌门遇害前留下的血书......内侍也说当时深谷中只有......”
“寒雪!”寒山脑袋嗡得一声,气急攻心当场昏迷过去。
文道四方院的天,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