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板躲在黑暗的一角,浑身散发出难闻的恶臭。有酒水和唾液黏在衣服上的味道,有几周没刷牙那浓重的口气,有食物汤汁滴在袖口的咸腥,还有逃命是沾染上的血气。
其实不光是他,周围的人大多差不多这样。饮用水有限,周围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根本没人敢离开这个拥挤的酒吧。衣服没换已经不算什么了,下水道堵塞导致卫生间形同虚设,更大的恶臭还来自那个方向。
比起活命,此刻就是再爱干净的人也得受着,受不了的都已经跑出去成了飞虫的盘中餐了。
又是一支蜡烛熄灭了。没有光,在封闭、拥挤的空间里让人更加恐惧,有人在思念过去,有人在惶恐当下,有人在迷茫未来。越是待久了越是安静,似乎任何的声音都能吓得自己魂飞魄散。
想象中末世里的疯狂、为所欲为没有出现,任何肉体上的私欲和狂欢都抵御不住灵魂深处的恐惧,那是看不见光的恐惧,是无论死活都只能变成一摊烂肉的悲哀。失序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妙,秩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荒诞,人们开始怀念起往昔处处受限却至少安然的岁月。
“宝儿……宝儿你怎么了?宝儿你醒醒……你别吓妈妈啊!宝儿!”一声低声的哭喊终于打破了房间的寂静,死亡再一次如期降临。有人走得无声无息,有人则还有默哀和眼泪道别,可除了眼泪和默哀之外,满屋子人皆然无能为力。
“不行了!我们已经饿了两天了,水也只剩下最后一桶,在这么下去只能是死亡!”
“那你说怎么办……外面都是虫子……”
“管不了那么多了!要么就饿死渴死在这儿,要么就吃我们的尸体最后饿死渴死在这。如果你们不想最后依旧这么卑微的死去,就打起精神!我们再冲一次,冲出去!”
“可是……”
“没有可是!横竖都是死,现在是孩子,后面就是女人、老人了,你我最长又能坚持多久?你耗得过虫子吗?”
“可没力气走得人怎么办?我爸已经两天没……”
“没力气也要走!不想死都要走!最后一桶水给大家分了,天一亮不想死在这儿的都跟我走!”
杜老板就这么躲在墙角发抖,又是虫子,他又要面对虫子……
“蛤蟆叔,你也走吗?”十岁大的小男孩靠在墙边,他和杜老板离得很近,声音同样颤抖着问道。
杜老板没有说话,实际上他从始至终只告诉了男孩自己的名字,他叫蛤蟆,专门吃虫子的蛤蟆。
“蛤蟆叔我怕……哥哥是被蜈蚣扎死的,嫂嫂也是……”没人搭理小男孩,小男孩四处找人说话最终只有杜老板没赶他,虽然也不搭理他,可至少能有个人说说话。小男孩实在太害怕了。
“蜈蚣……”杜老板猛地想起了什么,捂着脑袋死命往墙角钻,这该死的墙角怎么那么大,为什么就不能把他全部藏起来呢!他害怕这个世界,害怕那没完没了的虫子!
这一夜,地下酒吧很不安宁。晚上好几个可怜人自杀了,比起饿死和被吃掉,他们选择了一种相对更有尊严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如果还有来生,希望别再生在这么一个鬼怪横行的世界。
用桌布和窗帘盖住那些前一天还鲜活的面容,这是生者对死者最后的敬意,虽然一会儿他们就会变成满街都是的丧尸,这样的尊严比昙花更加虚无而美丽。
把最后的酒水全部喝完,一切能防身的都成了武器,如今还没死的都是想活下去的,虽然很可能他们是在走一条不归路。可人生不就是如此吗,谁又说得好脚下的路究竟通往哪里,脑海中的终点又是否存在。
他们能做的就是走下去,不想死就不能回头,一刻不停地走下去。
“大家听好了,这里离北区隔离带有八公里,横跨四个街区。用车太危险,我也也不可能走直线距离,所以一定要快,中途就算找到休息的地方也未必有水和食物。想活下去必须今天逃出去。”
“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除了虫子之外,还有丧尸和变异体,每一种都可能让我们丧命。但是大家别怕,这也是我们可能逃出去的机会,丧尸和虫群会互相攻击。”
“那我们只遇上一种怎么办?”
“所以我们往丧尸边上摸过去,丧尸的感知力相对弱些,即便被虫群发现了也可能活命。所有人用,布把嘴遮住,为了大家着想,就是死也不能发出声音!”
“出发!紧跟我都!”
杜老板被挤在人堆里浑浑噩噩跑出来,身边是紧紧抓着他不放的小男孩。所有人都害怕,就是领队也一样,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苏公子,左前方三栋大楼搜索完毕,只有少量丧尸,没有发现生还者。”一名貔貅卫赶来报告道。
“好。继续往前。”因为人数太少,苏无念只能这么一栋一栋寻找生还者。这些天被他救回去的人数以千计,可十倍百倍的人正在困境中慢慢死去,苏无念好几天没有休息了,他杀死的变异体和虫王已经堆成了小山。但上西京那么大,光靠一个苏无念实在是杯水车薪。
“苏公子,一队、二队的晶石消耗差不多了,三队补给的助战仪还没到位,这样下去……”貔貅卫大统领在一旁提醒道,这位苏公子和他们的主人不同,杨无讳算无遗策、事必躬亲,他们执行命令根本不用多想,只有他们不知道的,没有主人算错的。
可苏无念完全不同,他做决定全靠道义二字,至于后果……一腔热血和一颗头颅就是他能承担的所有后果。苏无念是豪侠,是当世人雄,却不是一位合格的领袖。
“这样,你让一队二队下去休息,回北区找刘师弟取晶石和助战仪。三队跟着我,我来找变异体他们救人,别耽误功夫。”苏无念此刻不会想刘无藏愿不愿意,不会想这个人情该怎么还,他能想的只有杀敌救人。
“是,属下立刻吩咐下去。”大统领说不上那种风格更好,但主人这般推崇苏公子一定是有原因的,苏无念确实没能让貔貅卫们生出反感来。
“还有,让刘师弟弄些食物过来。越是没时间休息,越该吃得好些。多弄些,让他别心疼钱。”苏无念又补充了句,这才带着十来位貔貅卫往更深处搜救。
一上午的时间,苏无念清理出了三条街区,由于这附近都是居民住宅区,挨家挨户寻找真被他又救出来近千人。
其中让苏无念印象最深的是一间地下室,原本被用来当车库的地方发出了轻微的动静,苏无念自然不会错过哪怕再轻的响动。打来车库卷门一看,里面坐着一地半大的孩子,一个个迎着光亮抬起头来,即便在漆黑中眼眸也闪过了不一样的光彩。许久的麻木,许久的不知所措,接着一个个变得激动,继而满怀希望!
苏无念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世上没有东西比黑暗中的眼眸更加光明,他要这天地重现这份光明!
“谢谢叔叔……”抱着虚弱无比的半大孩子,十余人貔貅卫保护近千人往回撤离,苏无念孤身一人再次探向深处。
还有光,只要够快,这世界还不曾漆黑。
“快跑!往左边!把变异体引过去!”
“啊!救命啊!”
“队长等等我们!啊……”
“快跑!快!”领队奋力往虫群那边冲去,他能帮大家的只有加油,只要慢一步他也会变成变异体口中的食物。
“蛤蟆叔……我们是不是要死了……”小男孩摔倒在地,一旁是同样被推倒的杜老板。生死似乎也引不起杜老板的在意了,浑浑噩噩倒在地上,无论如何不愿意再跑向虫群。
“死了……都死了……”杜老板喃喃自语。脸上是长时间不清洗而结出的灰痂,脖子红一块紫一块,像是得了皮肤病一样,手臂上的伤口化脓,黄色的脓液把衣服和伤口粘在了一起。此时的杜老板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早就忘了他也曾是玉虚一脉的外门弟子。
“我怕……哥哥和嫂嫂都被吃了,我们也要被吃了吗?”半米粗的长蛇猛地游来,那殷红的蛇信露出骇人的红光。
“吃了……八宝镜花糕……”杜老板忽然像是发了疯一般,身子闪电般暴起,手指如剑直指长蛇七寸。长蛇身体被杜老板一滞,居然受不了巨力被击飞出去,堂堂中级三品变异体居然挡不住两根手指的一击。
死命逃跑的人们听见了响动停了下来,一个个目瞪口呆回头看着发生的一切。怪物呢?刚刚还要吃人的怪物去哪了?
只有小男孩亲眼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揉揉眼睛不敢相信,刚才动手的还是那个被吓傻了的蛤蟆叔吗?
“八宝镜花糕……八宝镜花糕!”杜老板忽然醒了,从连月的昏昏沉沉中醒了。一切都想起来了,他是丈夫,是儿子,是朋友却也更是玉虚外门弟子!
天魔不除,天下无安。这一刻杜老板觉醒了,他要像父亲和那些前辈们一样,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虫群被铺天盖地引来,丧尸在后蜂拥而至。
杜老板站直了腰。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