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香白不知道究竟又出了什么岔子,更加不懂受伤发烧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似乎明里暗里确实有些喜欢拐卖病人的家伙,莫非生病在这个鬼世道也成了资源?
不敢多想多问,对自己的命运无可预计,虽然自己知晓的一切都已经交代了,可女人们会如何处理他依旧是个未知数。贺香白也不喜欢曹老板的做法,却绝不会因此而下杀手,至少这一点狠厉和毒辣上不如那些女人,这个举动表现出了女人们对此事的容忍度。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可结果未必有贺香白期待得那么安然。
车厢里几乎全是伤患,即便躺在那里也依旧荷枪实弹,助战仪放在手边随处可见。不光是贺香白,一旁的兄弟也一样胆战心惊,特别是见过这队人马恐怖的战斗力之后,完全生不出逃跑的念头。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似乎除了祈祷上苍之外完全无能为力。
贺香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除了有些不舍新过门的妻子之外,这个粗暴的世界也没有更多值得留恋的人事。内卫干事出身的贺香白知道,很多时候做事未必需要理由,路就这么一条,你走了势必会挡住来人。
就在他们的沉默之中,车队重新往难免驶去,没过半小时的时间,北府城已经悄然出现在眼前。这一路走得意外平静,连贺香白猜测的小规模战斗都不曾发生,车队都没有停下过,似乎连变异体也对这支队伍忌惮不已。
越是实力强大,中年人的心里越是不安。
“到了,下车吧。”贺香白还在那边胡思乱想,车队在城门处停了下来。前来说话的又是那个卷发女人,戴着副眼镜很是干练。
贺香白不敢多说,扶了把身边的兄弟,两人一起跳下车厢。往周围一眼,已经回到了他们所熟悉的北府城。贺香白暗暗松了口气,可心里的困惑却多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进城了就是不打算追究了?
“地方已经把你们送到了,你们的那辆车损坏大半,反正北府你们也出不去,索性折价卖了算了。这些钱算是买车的费用,你们走吧。”杨柳扔过去一个小口袋,里边叮叮当当全是兑换币的声响。
“那个......”贺香白捏了捏手里的袋子不敢反驳,虽然车远比这一口袋兑换币值钱,可命在人家手里,不杀已经是大恩德了,中年人还能期待什么呢。想了想收下了袋子,张嘴问了杨柳一句。“真就这么把我们放了?”
“嗯,放了。那件事大姐会查清楚,留了尾巴的一个都跑不掉。要谢就谢顾小姐,她不想伤及无辜才救下你们的命,否则光是为虎作伥一条......”杨柳没有再说下去,她的目的不是威胁而是帮顾清清树立形象。作用不大,心意却不小。
“那就谢谢几位小姐了。敢问几位的府邸在什么地方,贺某一定登门道谢。”贺香白说了句场面话,只想尽快回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既然人家说了不对付自己,那么大能耐的高手完全没有出尔反尔的必要,戏耍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根本没有意义,看来这条命算是真的保住了。
“天一阁。道谢不必,来光顾就好。”打完广告完成任务,杨柳重新跳上车厢,整支车队缓缓向内城驶去。
“老大,您是他们到底什么来路啊,怎么敢在城里开车?还有,我记得千人以上的队伍进出都要去边上军区报备,他们刚刚也没去啊,甚至不需要下车接受检查,北府还有这样的势力?”小兄弟一样高兴不已,只是对这些人的来历越发好奇起来。
“大人物吧,咱们那里能知道呢。走吧,先回家去,老白、乔子他们的消息还要带回去......哎,都是命......”贺香白叹了口气,带着兄弟往镖局所在赶去。
贺香白成立的这个镖局规模不大,里里外外也就是七八家人一起住在大院里头。除了那些外出保护的镖师之外,媳妇和老人也分担了镖局内务上的工作,每个月倒是能拿到不少补贴来。
这是这一回的损失太大了,几乎所有的兄弟都死在了外边,大多数连尸骨都被烧焦拿不回来。贺香白是这些人的老大,更是镖局的老板,此刻没人比他更加心神难安。
一路往院子走去,贺香白渐渐察觉出了北府的异样。原本所处可见的巡逻士兵少了很多,流氓混混却多了许多,商家、店铺大多闭门谢客,原本繁荣的街道居然出现许多残败的地方。
路上忙碌的人不少,但脸上总多多少少带着些阴霾,和贺香白年前出去那会儿截然不同,也不知一个多月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老大......我,我......”就在快到镖局小院的时候,中年人身旁那个弟兄拉住了他,吞吞吐吐,眼神不敢正视贺香白。
“嗯?”贺香白有些心烦意乱,一路上都在想着以后该怎么办,也没心思揣摩兄弟的念头,停下脚步问了声。
“咱货物也没了,跑运输的车也没了,人也......这行当捉摸着是干不下去了。老大你别怨我,兄弟胆子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有那些等开伙的嘴......我,我......”小兄弟显然是被先前的事儿吓坏了,甭管是怪物还是另一队女人,都远远超过了他的常识。
躲在城里未必没有饭吃,多些少些不打紧,活命最重要。
“没事,这事儿怪大哥......你也回去好好歇歇,以后怎么办咱们都再想想。这你拿着,不能让兄弟白干一个月。”贺香白点点头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剧烈的失落感换了谁都一样,技不如人就只能认命,现在活下来总比落怪物嘴里强吧。说着中年人把腰间的助战仪取了下来,里边还有一点八的晶石能量,补偿他这趟的薪酬倒是绰绰有余了。
“老大!我......对不起,兄弟没您局气,不敢再干。东西您收着,家里头......我就不回去了,以后若是有用得上兄弟的地方尽管言语,您永远是我的老大!”助战仪啊,这可是助战仪。有哪个佣兵、冒险者能抗拒得了助战仪的诱惑?可是镖局不光有他们这些人,老人妻女也都还在等着父亲儿子回来!他不敢拿,也没脸见。
贺香白没再强求,点了点头拍拍小兄弟的肩膀,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做决定前能想想身边人的感受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有过这样的一群兄弟,还有什么不满足?不在多说,低着头往镖局的小院走去,贺香白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压抑过了。
“你回来啦,这趟出去可够久了。”不等贺香白敲门,一位漂亮的妇人便已经迎了出来。身上挂着围裙,手里的炒勺还没放下,站在门口就能闻见红烧肉的浓香。
“回来了,住得还习惯吗?”贺香白低着眼皮,心里的阴霾扫去了大半,看见自己新过门的妻子至少欣慰了许多。妇人年纪看上去不大,四十出头的样子却丝毫不显老,除了皮肤少了些桃李年华那样紧致之外,俨然就是位漂亮姐姐,形容、气质都是不凡,一看曾经就有过非常优越的生活。
“很惬意。北方干冷,躲在屋子里倒比南方还舒服些。小豆子念叨了好些天要吃肉,刚巧早上和兰嫂出门瞧见好的,刚下锅呢,你倒是会挑日子有口福了。”美妇轻笑了句,挽着贺香白的手臂往院子里去。只是朝身后看了眼,没有车队和货物,甚至连那帮男人们也都不在,或许是去交易所卖货了吧?女人也没多问。
“秋心啊,我和你说件事......”贺香白刚踏进院子门口,双脚就不听使唤软绵绵得,越是看见坐在四合院边上干活的老人孩子,越是不敢再走半步。生死边缘以为自己了无牵挂,可一旦活了过来,却又发现处处是牵挂。人都是社会型的群居动物,哪里能说断就断。
“你说。”漂亮妇人也发现了丈夫的不寻常,停下脚步看着贺香白,这个沉稳内敛的男人没有像如今这般不知所措过。
“我......”贺香白连妻子面前都开不了口,又怎么和那些父母、孩子交代?如果没有死该多还,如果死的是自己该多好......
“云妹子!肉要焦啦!快来快来,炒勺!”贺香白吞吞吐吐,躲在门口不敢往前。可兰嫂从厨房里跑了出来,一看就瞧见了贺老板小两口在门口腻歪,吼了两嗓子,高高兴兴往门口迎去,她家那口子也算是回来了。
“贺伯伯好,伯伯我爹呢?”兰嫂的大嗓门立刻传遍了小院,本来还各忙各的家属们一听见回来了,全都放下手里的好活,有一个算一个往门外跑来,围着中年人问东问西,眉眼间都笑开了花。
“我先去做饭,咱们吃饭的时候慢慢说。”云秋心笑着拉了拉丈夫的手,温婉地走回厨房继续做起锅里的肉。
“小贺啊,这趟还顺利吗?你家媳妇可真贤惠啊,里里外外都是她张罗,还给老头子做新被褥,我那臭小子要是也能有你这样的福气就好咯。”
“贺叔俺爹嘞?这回给俺们带啥好东西了呀!贺叔您可答应了俺的,下回带俺一块出去,可不能不算数!”
“老板啊,一个多月没少赚吧?市政的人来了两回了,说院子人多又要交什么安置费,你看看咱是不是......”
家属们越是热情喜悦,贺香白的心就越痛,像是被活活撕开一般,每一句话都如同尖刀刺上心头。有代价的,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造成的影响永远不会只有自己。
“先吃饭,咱们先吃饭......”贺香白根本不敢看也不敢回答,这一次他才明白,最恐惧的时刻绝不是面对变异体,而是带着噩耗看向那些充满希冀的脸庞。
绝望,注定无法改变的绝望。
“先吃饭......”